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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们的母亲纪湧

  • 时间:   2023-01-31      
  • 作者:   黄双洪等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一师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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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是我们的母亲纪湧诞辰100周年。认真回溯母亲 97 年人生中的点点滴滴是我们做儿女对她最好的纪念。

1919年11月3日,母亲出生于浙江嘉善乍浦四牌楼,原名纪品官,上学后改名纪亚芳,参加革命后又改名为纪湧,并沿用终身。

1939年纪湧考入了上海中德高级助产学校。校舍条件优越,教学设备在当时是最先进的。老师都是有临床经验与教学经验的老师,纪湧学习很认真。由于日本侵占上海,学校里抗日情绪高涨。纪湧在同班同学朱微的姐姐的影响下与同学韦修、辛东光、朱微及她的姐姐共 5 人一起参加了“一心歌咏社”,这是一个青年学生为了抗日救国自发组织起来的青年进步团体。进步人士给他们讲大众哲学,讲时事,讲国事,唱抗日歌曲。他们经常去工厂、去学校教大家唱抗日歌曲,给工人、学生讲国家形势,激发民众抗日救国热情,这些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歌咏社里也有很多如复旦、同济等重点大学的大学生。

由于受到进步思想的启迪,歌咏社同校 5个同学商量好,等助产学校一毕业,拿到毕业证书就去参加新四军。但是参加新四军要去江苏,路费要自己解决。纪湧没有钱,外公也肯定不支持她去参加新四军。实在没办法,她只得去向二舅妈借了 20块钱。纪湧心里很明白,今天决定去参加新四军就意味着随时可能牺牲,再也见不到亲人了。因此在与舅妈告别时,她赠送了舅妈一张照片,照片背后写下:“舅母大人愿做永久的纪念 纪亚芳 1941 年”。

1941年底歌咏社的十多位同学及上海其他进步学生、工人、社会人员共有几十人随同来上海带队的新四军同志一起来到新四军苏北根据地,加入了新四军一师一旅教导团女生队。刚进部队,新同志一起接受政治教育,参加军事训练,学习革命理论,提高思想认识,坚定革命意志。1942年6月,朱毅、徐瑶清介绍纪湧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9月转正。培训结束后新同志进行分配,有去文工团的,去连队的,去卫生队的。纪湧与上海大学生张少林、刘辛人、司徒雷登、李峰等几人分到抗大九分校当文化教员。在九分校期间当文化教员的还有上海学生宋华影、金微英、王玉珠、吴光中等十多人。九分校有个文教班子,负责全校的文化教育,每期课程都按计划进行,文化教员经常集体备课。教学以语文为主,也有数学、自然、历史、地理课。每个教员负责一个班,一般教授初中课程,还经常给一些文化程度较低的学员补课。语文讲现代文、国语,要求学员通过学习能看报、阅读,提高写作能力,会写简单报告等。数学课除讲加减乘除外,还要讲初中代数,结合军队实际情况出应用题,让学员觉得学有所用,学习不枯燥。由于当时经费紧张,教材、教具都很缺乏,她们经常自编教材,自制教具,比如:地理课就是她们自己动笔画地图,结合当时全国形势上地理课,学员都很感兴趣,教学效率高。由于当时形势紧张,抗大经常行军转移,学员们都把小黑板背在身上,随时可以上课。通过九分校接受培训的学员,毕业时文化水平都有明显的提高。

工作一段时间后,纪湧调到九分校党训部,准备培养成我党的党务干部。她既是一个学员也兼当二队的文化教员。二队的队长叫黄竞。黄竞打过仗又善于总结,他把军事理论与自己打仗的经验,还与我国的经典战役相结合,讲课生动,每次只要一听是黄竞讲课,学员们都早早等候。黄竞又是一个很活跃的人,篮球打得好,文艺联欢肯定有他上台唱戏,九分校不少女同志都喜欢他。但他只喜欢纪湧,虽然当时战斗形势紧张,生活环境艰苦,但也挡不住纪湧与黄竞的真挚爱情。

当时部队规定结婚条件是“二八·五·团”,黄竞虽然只是营级干部,但军龄已满5年。当黄竞亲自去找时任抗大九分校校长粟裕申请结婚时,粟裕对黄竞说了四句话:“同意结婚,相亲相爱,英勇作战,为国建功。”遵照粟裕的批示,九分校最终同意黄竞与纪湧结婚,并发了20块钱办婚事。大伙儿也为他们高兴,他俩请了一些好朋友到县城吃了一顿饭,就算是结婚宴席,并拍了结婚照。黄竞看着结婚照心中感慨万千,即在小小的结婚照背面写下了这样一段话:“面对此影,回顾昔年幕幕,辛苦困难,踏破重重阻碍,经过种种斗争,我们的爱是纯洁的,艰苦的,有斗争,有基础的,这是伟大的,坚固的,我们更发扬,更保持此伟大友谊,纯洁爱情。1944年2月。”

1944年5月2日,纪湧与另一位军首长爱人(孕妇),一起坐船到江苏高邮镇附近的一个村庄苏中卫生部三区三队所在地待产。纪湧因胎盘前置难产,生了一天都没生下来。5月5日孩子终于降生,卫生队一片欢腾。由于生产过程中先见血,孩子后生出来,再加上部队把 5月称为“红五月”,所以纪湧以此给孩子起名叫“双红”(后来改名“双洪”)。这个喜讯很快传给了黄竞,听到母子平安,黄竞高兴得都蹦起来了,感到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1945年至1948年,纪湧在四纵队十师卫生队任队长,在苏中七战七捷、济南战役等战役战斗中主要做收容工作,抢救伤员。伤员多时,几天都无法睡觉。黄竞虽然也在四纵十师,但他们是作战部队主要在前方,所以夫妻俩聚少离多。1946年7月第二个孩子黄永平出生,纪湧既要照顾两个幼儿,还要负责卫生队的工作,累得筋疲力尽。当时永平才几个月,双红也就2岁,行军时警卫员挑个扁担两个筐,前筐永平,后筐双红。有时好一点有马时,就用马袋搭在马背上,两个大口袋,左边一个小孩,右边一个小孩。

那时没有电话,前方与后方通讯很困难,一个战役打完,部队要清理战场,要整顿,怕后方的家属担心,是通讯员第一时间到后方家属区来各家报平安,让家人放心。

1947年5月孟良崮战役打响。七十四师是蒋介石王牌军队,武器装备精良。战役打的相当激烈。黄竞接到命令带领部队去攻占西540高地西侧的大山腿后,即向540高地主峰发起进攻,部队曾一度与上级指挥中断联系。黄竞凭借以往作战经验认为正面主攻540高地,敌军在山上居高临下,隐蔽性强。我军若要正面强攻,伤亡一定非常惨重。他通过考察地形果断决定从西540高地主峰的侧后利用山坡陡峭,攀登而上。虽然艰难,但这样秘密接近敌人,突然发起进攻,伤亡少,取得胜利的把握大。他动员全体指战员发扬高度的战斗积极性,快速爬上顶峰。最终在敌军还没有发现时,突然发起进攻,一举夺占了西 540 高地主峰,取得了这一重要战斗的胜利。因540高地是600高地前的屏障,拿下540,就为攻打600高地提供了胜利的保障,很鼓舞士气,迫使敌军指挥所由东540高地移至600高地,但同时敌军也明白,丢失540高地,威胁太大,600高地处于难保的地步。于是敌军将整营、整团的兵力在炮火的掩护下再次向我540高地不断进行疯狂反扑。黄竞坚守阵地,亲临指挥,与指战员们一起顽强奋战,击退了敌军一次次反扑,战斗打得非常激烈。不幸黄竞被炮弹击中,一只胳膊被炸掉,另有一块弹片击中他的胸部,英勇牺牲,年仅27岁。

孟良崮战役胜利后,纪湧没有等到通讯员上家来报平安,顿时预感不幸将要来临。她默默祈祷:受伤也行,没胳膊也行,没有腿也行,只要人活着回来就好。她度日如年,几天后军部派人来家慰问,告知黄竞团长英勇牺牲!来之不易的婚姻、生龙活虎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从此阴阳两隔,再也见不着了,纪湧悲痛的眼泪都流干了。军部领导来慰问时带来1万元北海币作为慰问金。纪湧真诚地说:“谢谢部队领导关心,但这钱我不能收,黄竞为了民族解放、子孙后代的幸福,血洒战场献出生命,我没有了黄竞,以后独自带两个孩子肯定会困难,但比起黄竞献出自己生命,再苦再累也不怕,一定要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现在战争没有结束,全国没有解放,部队经费很紧张,这1万元钱请你们给部队,用在更需要的地方,这是我的心意,请部队接受。”纪湧的这番话让现场的军部慰问人员感动地流出了眼泪。

黄竞牺牲后战士从他的衣服胸前口袋里掏出了两份他珍藏的家书。这被鲜血染红的家书,包含着对妻儿的热爱,纪湧一直深埋在心中。

在黄竞牺牲后一个月,纪湧写了这样两段话:“今天是你死后的一个月(的)日子,在一个月前的今天正是你最痛苦最悲伤最难受的时期,我将永远牢记着这个日子、与你的永别的一日5月16日。你是安息了,留下的我们将日夜思念,是永别的痛苦,我将永远得不到任何的乐趣,任何的爱情,所以每天两目含泪看着你的遗容,你那聪明活泼美丽的仪容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是永远含泪满足着我,这一位自己物色的合意丈夫。”

“六年夫妻间的恩爱,现除了每日抚摸着你生前所用的一切衣物外,一颗破碎不再能重合的心,将此刻看着我们6年来的唯一结晶双红、永平,我将全部的爱寄放于他俩身上,竞你静静安息吧,你流尽了你最后一滴血,我必将为你报仇雪恨。湧含泪涂于山东渤海区 6月16日。”

黄竞牺牲时大儿子黄双红刚满3岁,小儿子黄永平不满周岁。纪湧先后在四纵队十师卫生部、华东军区十六医院第三大队、华东特纵卫生部医院等任职。卫生院抢救伤员的工作很繁重,又担任了领导职务,独自带两个幼小的孩子感到力不从心,便决定把老大双红送回老家。这是她参军后第一次回家,当她见到父亲有病,继母又生了两个女儿,生活也很苦,自己却没有尽孝,很难受。父亲同意帮忙看孩子,纪湧就把自己仅有的钱都留给了父亲便匆匆走了。但走了一段路后还听见双红的哭声,实在忍不住了,再次跑回家,连夜又把双红带回了部队。看到纪湧这么艰难,同学韦修正好结婚还没有孩子,就提出希望领养一个,纪湧毫不犹豫拒绝了。她决心再苦再难也要把孩子养大成人。

新中国成立后,在同学兼好友韦修的丈夫严中允介绍下,纪湧认识了刘桂阳。刘桂阳与严中允同在特纵辎重汽车团工作,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纪湧认为刘桂阳比较忠厚老实,也愿意接受两个孩子,便于1950年春节与他组成了新的家庭。他们一共养育了4个孩子,3男1女。

1952年纪湧转业,随丈夫刘桂阳所在的部队,先后在南京市妇幼保健院、南京市第四医院任院长,福建医学院医疗系任党总支书记,江西赣州妇幼保健院任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任党委副书记等。不管在哪里工作,纪湧都严于律己。她科学管理医院事务,要求医生提高业务水平,要有职业素养。工作中她关心培养医生、护士,从不搞官僚主义。医院工作人员都说纪院长是个好院长。

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发生冲突时,纪湧都是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服从组织安排。1964年组织决定送她到大学学习深造,她已经把各项工作都安排完毕,正准备出发时,突然“四清”工作开始,上级领导找她商量,能否放弃上大学,先带队去基层搞“四清”工作。纪湧从小就渴望上大学,这机会来之不易,但她最终服从了组织的安排,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虽然她一生都感到遗憾,但却为了事业无怨无悔。

纪湧一生不贪污,不腐败,不图名,不图利。她是 1941年从正规学校毕业的老专科生,当年同班同学几乎都评上了高级职称,她也从未离开过卫生医疗系统,但因为各种原因她没有被评上高级职称。了解她的同学、同事都为她感到遗憾,而她却看得很平淡。作为一个领导干部,她坚持做到:一生只讲奉献,从不索取。

母亲一生中经历了很多磨难,在事业中她是一个坚强有信念的革命者,在工作中她是一个坚持原则无私奉献的领导干部,在生活中她是一位善良、有毅力的女人,在家庭中她是一位慈祥的母亲、和蔼的奶奶。她在生活上从来都是精打细算,尤其对自己很苛刻。衣服破了,补补再穿,毛衣毛裤都是自己织的,很少买新的,更不要说高档衣服。但在国家大事面前她慷慨无私。黄竞牺牲时部队给的1万元抚恤金,她一分没要全部捐给部队。国家遭到水灾、地震,她都积极去捐款。汶川地震她主动捐了500元,并在地震一星期后的全国哀悼日里,作为一个90岁的老人,在家里很认真地站着跟着电视机也默哀了三分钟。玉树地震,她第一时间让孩子去医院帮她捐500元。钱虽不多,但她始终有与人民群众共患难情怀。她常说多一份帮助,灾民少一份忧愁,使我们深受教育。

1983年中央提出干部制度改革。母亲主动打报告,服从中央决定申请退休。离休后她参加了老年大学,学习书画。她是个学习很自觉、很刻苦的人,年轻时就这样,年老还是如此。由于宣纸比较贵,她就用旧报纸练,练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几年下来她的作品在卫生部老干部局举办的书法作品大赛中,多次获得前三名的荣誉。她很早就参加了新四军老战士合唱团。曾经都是军人,是战友,一起高唱抗战老歌很快乐,每次排练从不迟到早退。合唱团的同志们都叫她纪大姐,既丰富了晚年生活,又多了朋友的交流。新四军研究会召开各种会议,她从不缺席,把研究会当作部队,严格要求自己。

1997年参加纪念孟良崮战役胜利50周年,在路经泰山时,大儿子双洪带她去登泰山。上山时是坐游览车,但只坐到半山腰,走到山顶还需要一个多小时,一个个台阶很陡峭!当时,母亲己是78岁高龄,6月份天气也比较热,她又穿着凉鞋,每上一个台阶都很艰难。双洪想背她,她拒绝了,自己坚持一步一个台阶一直爬到山顶。下山时双洪觉得她肯定走不动了,提出坐缆车下山,她也拒绝了,坚持自己走下了山。一位近80岁的老人,有这样的意志力,与她的军旅生涯分不开,也有她与生俱来的倔强!自己能做的,决不依靠别人,坚持直到成功。

母亲生前经常说有两件事一直很自责,一辈子无法弥补。一是黄竞牺牲时因孟良崮战斗还在激战之中,所以只把他匆匆埋在了孟良崮北侧山下。部队当时说好,等新中国成立后就给黄竞重新安葬,但是新中国成立后母亲没有及时去找部队,把这件事耽搁了,现在就更找不到黄竞的遗骸了。二是黄竞牺牲后没有带双洪和永平到黄竞的安徽老家让黄竞母亲看看孙子,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老人及黄竞家人。

九公山新四军陵园建成后,老同志们互相劝说,母亲也说,生时是战友,死后做邻居。现在母亲和父亲,还有早逝儿子的骨灰都安葬在九公山,有丈夫、有儿子陪伴,一家人开始了天堂生活。

2016年8月17日母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之路。母亲是带着很多故事,很多遗憾,更带着对亲人的卷恋,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们的。

母亲一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感人事迹,但她97年人生旅途中的点点滴滴足够我们为她骄傲,为她自豪。

母亲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我们永远想念母亲。


    一师分会 黄双洪  江彩英  刘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