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020年）10月25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进行抗美援朝战争七十周年。在这场空前激烈的战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把美国为首的十六国联军从鸭绿江边赶到三八线以南，打出了中国人民的志气，打出了新中国的国威。三年鏖战，中国人民志愿军先后涌现两百八十二名英雄模范，其中有两位特级英雄：杨根思和黄继光。黄继光是初上战场的新战士，杨根思则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战火淬炼。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被授予特级英雄称号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已经是第八次和第九次获得荣誉称号。

很少有人知道，杨根思其实并不姓杨。他原名羊庚玺，1922年11月6日生于江苏省泰兴县羊货郎店村的雇农家庭。他5岁那年，父亲羊德堂和母亲刘氏就被地主逼死。12岁时就到上海当童工。有时找不到工作，只得沿街乞讨。1941年他听说泰兴已经建立以黄桥为中心的新四军抗日根据地，立即返回家乡。羊货郎店离泰兴县城不远，常有盘踞县城的伪军下乡骚扰。羊庚玺回乡后就当了民兵，参加保卫家乡的战斗。他还是破坏日伪交通线的能手，割电线，锯电杆，扒公路，他总能快速完成。

1944年4月，羊庚玺参加新四军。那时他还不会写自己的姓名，负责新兵登记的同志根据他的泰兴口音，误记为杨根思。从此他一直用这个名字。他后来在战斗和行军的间隙学习文化，应该发觉姓名错了，但没有要求改正。那个年代，用什么名字谁都不讲究。

杨根思被分配在新四军第一师第一旅第一团一营三连九班。这个第一团，前身就是叶飞从闽东带出来的老六团，当时驻在泰兴一带。虽然番号几度变动，人员也有进出，但是红军的优良传统和战斗作风一直保持着。杨根思在“家门口”度过了参军第一年的新兵生活，参加了一些规模不大的战斗，更重要的是通过军政训练，提高了政治觉悟，学到了基本的打仗本领。

1945年4月7日，根据中共中央关于发展东南的战略方针，叶飞率第一团等三个团南渡长江，进军苏浙皖边区，于4月26日到达浙江孝丰。这支南下部队改编为苏浙军区第四纵队，第一团改称第十支队。5月29日，就投入了反击国民党顽军的天目山第三次战役。

经过多日激战，新四军苏浙军区部队为避免在不利条件下作战，于6月15日撤离东西天目山，回师孝丰地区。顽军认为新四军已无力再战，以三个师兵力组成两个“进剿”兵团，于6月18日分头开进，合击孝丰。这两个兵团进军速度不一，有利于各个击破。苏浙军区决定分割围歼孤军突出的顽军第五十二师。6月19日夜，杨根思所在的九班作为前卫，冒着细雨从孝丰城北出发，急行二十五华里，直插桃花山顽军驻地。杨根思奋勇当先，接连投出两枚手榴弹炸掉顽军以重机枪扼守的哨口，又和战友们经过三次冲锋，夺取了顽军的前沿阵地。接着，他又在战友以轻机枪掩护下，用两枚手榴弹炸掉山头上顽军的两挺重机枪，为后续部队开辟了进攻的道路。6月25日，新四军的天目山第三次战役胜利结束，共歼顽军六千八百余人。战后，杨根思被评为战斗模范。这是他第一次获得荣誉称号。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为争取国内和平，中共中央决定长江以南的新四军部队全部撤到长江以北。苏浙军区第四纵队于1945年10月北撤回到泰兴地区，和两支兄弟部队合编为新四军第一纵队，接着北上山东，又改称山东野战军第一纵队。11月，杨根思在北上途中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1月，他被选派到鲁南第八师学习爆破技术。杨根思勤学苦练，很快掌握了攻坚作战的爆破手段。

1946年6月7日，新四军发起攻打泰安县城的战斗。驻守泰安的伪军警备旅，由鲁南七个县的伪保安团组成，政治上极其反动，在日军投降后仍拒不向新四军投降，而且多次出犯骚扰。新四军以第一团和第八团、第九团攻击西关，很快突破前沿阵地，进入激烈巷战。据守基督教堂的伪军，在房顶上以机枪封锁房前的开阔地。杨根思接连向房顶投出十八枚手榴弹，掩护九班的战友们飞速冲过开阔地，用十字镐砸开教堂大门，冲了进去。教堂里的伪军仍然负隅顽抗，子弹击中了杨根思的脸部。满脸是血包扎了双眼的杨根思，在班长吴春林的指挥下，又投出两枚手榴弹，全部命中目标。攻打泰安的战斗于6月10日结束，全歼伪军四千多人。战后，杨根思被评为战斗英雄。这是他第二次获得荣誉称号。

1946年6月25日，国民党在美国的支持下悍然发动全面内战。10月8日，国民党军连续占领鲁南的峄县、枣庄、郭里集一线。第一纵队决定以一部分兵力反击郭里集之敌。10月13日夜，杨根思所在的三连在雨中悄悄进发，担负为后续部队打开通路的战斗任务。接近郭里集时，敌人发现了，碉堡里立即喷出条条火舌，封锁了三连前进的道路。偷袭不成，只能强攻。杨根思使用新装备的拉雷去炸碉堡。这种拉雷尾插木柄，像是大型的手榴弹，每枚重达十二公斤，威力巨大。杨根思在战友的火力掩护下，两次冲到敌碉堡前放置拉雷，都因导火索受潮没有起爆。第三次，杨根思脱下衣服将拉雷包好，又用一顶斗笠遮住。敌军的火力更猛了，杨根思完全无法前进。他机智地抛出斗笠，就在敌人射击斗笠的刹那间，他飞快冲到碉堡前，摆下了第三枚拉雷，又将未能起爆的前两枚拉雷摆在这枚拉雷上面，然后猛拉导火索。轰的一声巨响，三枚拉雷的巨大威力将碉堡炸掉了，后续部队迅速冲进郭里集。战后，在第一团的庆功大会上，杨根思被评为“爆破大王”。这是他第三次获得荣誉称号。

1947年1月，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合编为华东野战军，新四军番号撤销。这个重大变动，有利于统一指挥，集中优势兵力歼敌。对于杨根思来说，第一纵队还是第一纵队，他还在第一团的三连九班，稍有不同的是他当了副班长。1月13日，第一团担任主攻齐村的任务。齐村是枣庄以西的重镇，国民党军第一一三旅凭借坚固工事，还在顽抗待援。这一仗，首先要打掉齐村外围的碉堡群。杨根思解下绑腿布，将两大包炸药绑在木板上，然后穿过敌军的火力封锁，利用木板把炸药包拖上了坡，摸到了一个碉堡前。碉堡里的敌人发现了杨根思，伸出枪来要向他射击。杨根思眼疾手快，拨开敌人的步枪，向碉堡里塞进一枚手榴弹，又塞进一包炸药。这个碉堡被炸飞了。杨根思又用另一包炸药，炸掉了敌人另一个碉堡。碉堡群被杨根思和战友们连续爆破，突击部队趁势勇猛进攻。国民党军残部最后龟缩到旅部。那里有一座四方形的大碉堡，还有一个圆形碉堡和三个暗堡。副团长命令杨根思炸掉四方形的大碉堡。他抱着炸药包冲到碉堡前，听到碉堡里的敌人正在吵嚷着要投降。他一脚踢开碉堡门，大喝道：“缴枪不杀！”碉堡里一个排的敌人乖乖地作了俘虏。16日，全歼齐村守敌。杨根思在这次战斗中既是爆破手，又是冲锋员，一人俘敌百余人，被评为战斗英雄，授予华东一级人民英雄奖章。这是他第四次获得荣誉称号。

1948年12月，杨根思所在部队参加淮海战役最后围歼杜聿明集团的战斗。12月15日，第一团和第三团分别从西北和东北向敌军的防御要点夏砦发起进攻。刚当排长的杨根思指挥三连三排，一举炸毁敌军五个暗堡，毙敌三十余人，缴获轻机枪三挺，全排无一伤亡。战后，杨根思再次被评为战斗英雄，授予华东三级人民英雄奖章。这是他第五次获得荣誉称号。

1949年2月9日，华东野战军改称第三野战军，第一纵队改编为第二十军。杨根思所在的第一团改番号为第一七二团。杨根思也升任三连副连长，参加了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

1950年1月，杨根思出席了在江苏省嘉定县（今上海市嘉定区）举行的第二十军首届英雄模范大会，被评为一级战斗英雄。这是他第六次获得荣誉称号。会后，杨根思被任命为三连连长。

1950年9月25日，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和全国劳动模范代表会议同时在北京举行。杨根思经华东军区和第三野战军评选，出席了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通常将这次会议的出席者称为全国战斗英雄。这是杨根思第七次获得荣誉称号。

杨根思为什么能在战斗中始终英勇无畏？还在1947年秋天，时任第一团政治委员曾如清写过对杨根思的考察报告，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杨根思同志是在挣脱地主、资本家残酷剥削的锁链之后参加人民军队的，从小就孕育了强烈的阶级仇恨。在党的教育下，他懂得了为谁打仗的道理，从而使阶级仇恨上升为自觉的阶级觉悟。他对敌人势不两立，对党和人民赤胆忠心。这正是杨根思在作战中英勇顽强的力量源泉。荣誉应该属于这样的同志！”

在杨根思赴京参加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时，领导上批准他会后可以回家乡看看。这些年南征北战，杨根思离乡已久，一直很牵挂家乡有什么变化。他在北京开完群英会，参加了天安门的国庆观礼，立即兴冲冲地动身南下。就在到达南京准备去泰兴时，杨根思得知部队已经北上，即将奔赴朝鲜战场。战火已经烧到了鸭绿江边，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一场正义之战的军号在召唤他。杨根思毫不犹豫地中止了回乡之行，转身北上追赶部队。到了山东兖州，他追上了正在那里上火车的部队。上了车，他得知部队将在吉林省的梅河口地区更换冬装，进行临战训练。但是，列车刚到沈阳，他们又接到立即入朝参战的命令。在飞驰的列车上，杨根思对三连的战友们作政治动员。他满怀激情地说，朝鲜战场情况非常紧急，我们来不及补充弹药，来不及更换冬装，困难不小，但是我们有坚强的革命意志，我们一定能打败美国强盗，为祖国人民争光。

列车到了吉林省辑安（今集安），杨根思他们下车集结，于11月12日进入朝鲜。11月的朝鲜，已是冰天雪地。三连很快有人冻伤，所有人的耳朵、手脚都被冻得裂开口子。杨根思发动各班研究防冻的土办法。有的班将毛巾剪成两块，缝在军帽两边捂住耳朵。有的班把引火的玉米壳用来包脚垫鞋。经过艰苦的行军，杨根思率三连于11月27日到达大南里，参加对长津湖地区之敌的分割包围。

11月28日晚，志愿军经过激烈战斗，完成对下碣隅里的包围。驻守在这里的美军陆战第一师号称王牌部队，天亮以后必定拼命突围，这将是一场恶仗。要阻击美军南逃，必须坚守1071高地。如果把1071高地比作下碣隅里的南大门，高地东南的小高岭就是南大门的门闩。而小高岭受地形限制，只能摆开一个排的兵力。团首长决定由杨根思率一个排坚守小高岭。杨根思选了他从战士一直当到排长的三排。他给战友们作临战动员时讲了即将面临的困难，接着斩钉截铁地说：“不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在杨根思的鼓舞下，战士们勇气倍增。

11月29日天刚亮，美军就以飞机和大炮对小高岭实施猛烈急袭，阵地上顿时一片火海。杨根思知道这是敌人进攻的前奏，指挥战士们利用敌炮弹坑隐蔽，同时做好战斗准备。几分钟以后，敌炮火延伸，成群的步兵开始冲击。战斗到上午10时，杨根思和战友们已经靠着机智和勇敢，打退了美军的八次进攻。三排的排长和许多战友为坚守小高岭献出了生命。几个重伤员已经送往后方。这时，小高岭阵地上已经只有杨根思一人，前来增援的部队正在运动中。杨根思收集了阵地上的武器，沉着冷静地迎接敌人的第九次冲锋。邻近阵地的战友透过硝烟看到，在敌人快接近时，杨根思一跃而起，击毙美军的指挥官，又打倒美军的旗手，子弹打完了，手榴弹投完了，敌人还在往上冲。杨根思抱着炸药包，拉燃导火索，冲向敌群，与四十余名美军同归于尽。

杨根思和三排的战友们以英勇的牺牲，坚守小高岭，为夺取战役的胜利赢得了时间，为配合主力歼敌立下了卓越的功勋。

1950年12月25日，《人民日报》以《不朽的杨根思英雄排》为题，在第一版报道了他们坚守小高岭的英勇事迹。

1952年5月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领导机关决定给杨根思追记特等功，授予特级英雄称号，同时命名杨根思生前所在的三连为“杨根思连”。杨根思的家乡，也为了纪念他而命名为根思乡，并建了杨根思烈士纪念馆。

1953年6月25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授予杨根思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同时授予金星奖章和一级国旗勋章。杨根思战斗过的新兴里，被命名为杨根思英雄村。在下碣隅里1071高地东南的小高岭，建立了杨根思英雄纪念碑。

2009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表彰为新中国作出突出贡献的一百位英雄模范，杨根思名列其中。

2019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表彰“全国最美奋斗者”，杨根思再次榜上有名。

2017年8月1日，为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九十周年，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讲话中将杨根思的“三不精神”称为人民军队的英雄宣言。

2020年10月23日，习近平在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七十周年大会上讲话，又一次讲到杨根思。习近平说：“志愿军冒着枪林弹雨勇敢冲锋，顶着狂轰滥炸坚守阵地，用胸膛堵抢眼，以身躯作人梯，抱起炸药包、手抓爆破筒冲入敌群，忍饥受冻不退缩，烈火烧身岿然不动，敢于‘空中拼刺刀’。他们中涌现了杨根思、黄继光、邱少云等三十多万名英雄功臣和六千功臣集体。”“无论时代如何发展，我们都要锻造舍生忘死、向死而生的民族血性。”

为人民献身的英雄杨根思，永远被人民铭记，永远受人民尊崇！

作者丁星

发表于《大江南北》杂志2020年第9期，编入本书时有增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