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9月,我在江苏常州地区工作。一天,常州路北特委书记突然通知我渡江北上,回原江南指挥部工作。并安排我随“江抗”(江南抗日义勇军)行动,当晚便出发。
行军时,因刚下过一场大雨,狭小的田埂泥泞异常,到达宿营地已是黎明了。向导在一家老百姓门前轻声敲门,并自称是新四军。门很快打开了,主人连声欢迎。进屋后,主人忙着烧开水,又烙了常州民间的面衣饼(用面粉烙的薄饼)招待我们。在此休息一整天后,傍晚又开始行军,并通知今晚要渡过长江。约一二小时后,到达江边一小村休息,村周围很快布置了警卫。进村后看到了彭柏山、冯定同志,又意外地看到了原江南指挥部政治部主任刘炎同志。这时才明白“江抗”这次行动是为了保护领导同志安全渡江。
在天色渐渐昏暗时,我们向渡口前进,很快到达常州北面的孟河镇。孟河镇隔江对岸是苏北泰兴县的四墩子。一条可容纳10余人的木船,已守候在江边。微风掠过江面,江水拍打江岸,发出泊泊之声。面对伸展到天边的、宽阔的扬子江,我激动异常。美丽的扬子江呀!两岸人民为你而骄傲。但泊泊的水声,也使我感到她好像在申诉,申诉日本鬼子的暴行。啊,长江!我们一定赶走日本强盗,让你回到人民的手中。
正当感慨万千时,催着上船了。船的中舱相当宽大,刘炎主任等领导同志坐在那里。我选择了中舱的门边坐下,以便更好领略扬子江的美丽。船夫抽去跳板,用篙子顶着岸边,启动了船身。这时,江面已蒙上了夜色。船直行了一阵后,便转过身斜着向北岸驶去。船夫爬上桅杆,落下布帆。这时风力加大,船速也增大,船的两旁浪花飞跳着,真是乘风破浪向前进。江面一片宁静,只闻浪花声。举目望去,除了江水还是江水,茫茫江水无尽头,我想船大概驶在江心了。行着行着,江尽头出现了黑点。大家兴奋地说,看到江北了。渐渐地,黑点由小变大,由模糊变得清楚。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出现了高高的堤岸。接着,堤岸后面的屋顶也看到了。船伕说,四墩子到了。船转身沿着堤岸行驰一程后,在一岸口停住了。岸上已站了好几位接我们的同志。上岸后,约有一个排的战士护送。我们一路走一路看,看看江北与江南有什么不同,看看我党新建立的抗日根据地。走了20余里,到达宿营地,大家赶快休息。一觉醒来,太阳已高高升起了。
早饭后,继续前进。在黄桥镇外,找到了指挥部,并看到了张茜、楚青、罗伊等同志,大家很高兴。我向粟裕副司令报到,他连说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这时我才知道,因地区与任务发生变化,江南指挥部已改称为苏北指挥部了。休息时,得知苏北局势正处在关键时刻。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妄图消灭新四军。我军为改变与韩德勤军队长期对峙的不利局面,决定攻占姜堰,以疏通粮道,解决人民的困难。
我军胜利攻占姜堰后,苏北指挥部再度发动当地士绅,向韩德勤呼吁“停止内战,团结抗日”。韩德勤趁机提出“新四军如有合作诚意,应首先退出姜堰”,以此制造新的进攻新四军的借口。陈毅司令员为揭露这一骗局,在姜堰军民代表会议上慷慨陈词:“为了团结抗日,新四军愿意退出姜堰……如果省方以为我们力量不足而退出姜堰,仍旧进攻,我们就要采取必要的自卫,为福为祸,只好以将来的事实作证明。”这局势表明一场大的决战即将到来。
双方力量悬殊,苏北指挥部除在军事上作好战斗准备外,陈毅司令员还用很大力量,广泛开展统一战线工作,争取地方实力派、上层人士站到新四军一边来。陈毅司令员多次做朱履先和韩紫石的工作,召开抗日协商会议等。这时,韩德勤却在东台召开旅以上军官会议,研究进攻黄桥的计划。
在这关键时刻,苏北指挥部积极动员与准备,向全体指战员号召:“决战已在前面了!”“全体共产党员勇往直前,为压倒反共投降势力而战,为爱护光荣的新四军而战,为保护苏北人民利益而战,为保卫黄桥抗日根据地而战,……”。
苏北指挥部政治部的每个同志,不分昼夜地工作着,决心在与反动派力量决战中,贡献自己的一切,不惜流血牺牲。战斗部队的士气高涨极了。广大人民群众也纷纷起来,声讨国民党破坏抗日的罪行。
决战前夕,苏北指挥部驻扎黄桥西北的严徐庄。看到黄逸峰同志身穿西装,驾驶摩托车,不断前来请示陈毅司令员。他正在做泰州城李明扬的工作,争取李明扬在黄桥决战中按兵不动,保持中立,以孤立韩德勤,便于我军歼灭他。粟裕副司令员亲临前线指挥,陈毅司令员则坐镇后方。陈毅司令员要求大家作好最坏的打算,他说:我们现在是背水一战,打胜了,建立根据地,万一失败了,就打游击。号召大家清理文件、轻装,以应付最坏的情况到来。
政治部同志认识到局势的严重性,人人要求到前线去,有的达到了目的,被留下的也都是日夜勤奋工作着。当听到黄桥前线枪响了,同志们更是摩拳擦掌,又提出了上前线的要求。钟期光副主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批准同志们上前线,我也是被批准的一个。
我与服务团几个女同志被派去前线的一家地主的大院里。从老百姓那里借来门板,支架起一张张床铺,成了临时医院。我们几个人的任务是协助医务人员照料伤员,如喂饭、涮洗等。前方战斗很激烈,黄昏时送来一批伤员。记得有一伤员腿部受伤,鲜血浸透了绑腿,血与布凝在一起,无法打开。伤员强忍着痛苦,咬牙痛骂敌人。康宁同志从军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剪刀,像绣花一样,将绑腿一层一层剪开,又轻轻地剥下来。当伤口暴露出来时,发现一根血管被打断了。医生赶快为其治疗。伤员强忍着痛苦,一声也不哼,只是咬牙切齿地痛骂敌人,不愧是革命的英雄,使同志们感动不已。
老百姓给我们送来了两大桶高粱米稀饭,殷红的颜色与血一样,在给伤员喂完后,轮到我们喝这稀饭时,由于心理作用,我总感到这稀饭就是伤员流的血,怎么也无法入口,宁可饿肚子。夜深了,伤员住满了,我拿着手电,轻轻地在床铺间巡转,为伤员盖被子、喂水。第二天上午10时左右,空中传来嗡嗡飞机声,大家急忙将伤员送到田间隐蔽起来。我半背半扶着一个伤员,正向高粱地里走去时,一个炸弹在附近落下,我与伤员赶快卧倒,待飞机远去,我与伤员已是满身泥土,幸好没有受伤。整个医院的伤员与工作人员也全部安全无恙。
为防避敌人再次前来轰炸,医院当晚便作了转移。到了新驻地后,分配我的工作是登记带花战士的姓名与单位,填写带花证明。有一重伤员,被安置在老百姓灶旁的草堆上,满脸红药水,原来他的脸被炸弹碎片炸伤了,两眼紧闭,处于昏迷状态。当我揭开他盖的棉被,准备往他的上衣口袋放带花证明时,发现他的双腿已被炸掉了。这时,他突然从昏迷中醒来,以为我是医生,拼命地抓紧我的手,要求给他打一针,结束生命算了。我连忙安慰他,答应马上找医生给他治疗。战士们的英雄精神,深深地、强烈地感动着我,使我更仇恨国民党反动派。
经过三天三夜的奋战,黄桥决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共歼敌11000余人,缴获大量枪支弹药,还有山炮等。顽军八十九军被歼,其军长李守维渡河时失足淹死。这一胜利,使苏北人民欢欣鼓舞,军民齐呼胜利万岁!
战斗结束后,政治部来命令要我们几个女同志去海安镇集合。这时整个苏北指挥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到处听到“黄桥烧饼”的歌声。钟期光副主任分配我一项特殊任务,将一名俘获的八十九军报务员,安排与我一起工作,借此了解他的情况并进行教育,争取他转变思想,利用他的技术为我军服务。我与同志们一起,生活上照顾他,启发他的思想觉悟等等。经过一段时间,他转变了,最后成了我军电台的一名较好的技术干部。
在海安镇广福寺天井里,粟裕副司令员做了黄桥决战的总结报告。党中央特发电令嘉奖陈毅司令员,表扬他是执行抗日统一战线的模范,还通令表扬全体指战员,犒赏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津贴费。陈毅司令员为庆祝黄桥决战胜利和与八路军会师而赋诗一首,登在政治部的壁报上:十年征战几人回,又见同侪并马归。江淮河汉今谁属?红旗十月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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