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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在新四军的战斗生活

  • 时间:   2021-11-17      
  • 作者:   黄 峰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一师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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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黄峰,原名黄文炳,1920年5月15日出生在安徽省颍上县城关区毕舍街黄宅。1946年组织上曾给我化名“黄芝珍”。

我5岁时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带着我们姐妹3人靠父亲留下的十几亩地生活。尽管生活还过得去,但一家女辈,没有男丁,在封建意识极强的黄家遭尽白眼,因此,我从小就想反抗。大人们要我裹脚,开始是白天裹,晚上我就放开。后来干脆白天也不裹,母亲看我实在不愿意,也就不再坚持,不管别人的闲言碎语了。在旧社会,女孩子一般不给上学,我大姐就是文盲。在我7岁时,看到别人家孩子都去上学了,我也闹着要上学,母亲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去读书。13岁小学毕业后,我又自作主张报考了寿县职业中学。1937年毕业后我在家乡小学校教书。

1938年春,我18岁那年,日本飞机轰炸了颍上县县城,我家也被炸毁。书是没法教了,摆在眼前的是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于是我就参加了本县的动员委员会(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的外围组织),担任妇救会主任。安徽是个很封建的地方,尽管当时有了新学堂,但女性参加社会活动还是很少的。我这个妇救会主任,也是因为动委会里就我一个女的,光杆司令。但我相信抗日救国人人有责,经过宣传,大家一定会起来参加抗日的。

我每天扛着长板凳,在街上热闹人多的地方宣传抗日:日本鬼子打进中国,日本飞机轰炸安徽很多县城。我们颖上县城被炸得房屋倒塌,断墙残瓦。我家住在城北边,院子也被炸得破烂不堪,不能住人,只好跑到乡下亲戚家住。这都是日本鬼子害的。大家要保家卫国。我们老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支援前方抗日的军队……。

有些人见我在街上宣传抗日,说一个大姑娘抛头露面,在大街上大喊大叫有伤风化,这家父母是怎样教育自己孩子的。听到风言风语,家里人也叫我不要上街宣传。我不管这些,反而动员小学的、职业中学的同学,出来宣传抗日。有一部分男女同学出来宣传抗日了。他们的行动唤起了颖上县城有爱国心,不愿做亡国奴的人出来积极支援抗战,有些年轻人还参加军队到前线去打鬼子,有些人则到了延安,参加了革命。

1938年8月,县动委会要我到省动委会办的妇女训练班去学习,问我去不去,我见有学习机会,忙说:“我去”。“你家里会同意你去吗?”我说:“不管家里同意不同意,我坚决要去。”县动委会指导员戴标交代我去金家寨的路线,有好几百里。我按戴标讲的路线经霍邱坐长途汽车到叶集,下车走山路到了金家寨。当时金家寨是安徽省政府所在地。我找到了省动委会妇女部部长孙以谨,她讲了妇女工作在抗战中的重要性,要我好好地学习。她把我送到妇女训练班。我学了一个多月,知道省动委会还办了医务训练班、财会训练班、地方工作训练班。我想学医务工作,毕业后到前方打鬼子,参加救护伤员工作。我同几位同学就去找医务训练班领导。训练班领导问,有介绍信吗?我们回答:“没有。我们是私自跑出来的,要学医务工作。”不久,妇女训练班领导找来将我们带了回去,批评我们无组织无纪律,要给予处分。妇女部部长孙以谨知道了此事,批评我们不想好好学习妇女工作是错误的;另一方面,讲了妇女工作的重要性:要动员妇女出来抗战,支持丈夫出去打鬼子,妇女在后方做什么工作都是支援前线;要我安心学习,学好妇女工作。我被孙部长一番话打动了,对她表示我们错了,一定努力学习。

学习3个月结业了,1938年11月,我被分配到六安县城郊乡当副乡长,做乡公署的工作,主要是动员乡亲们支援前线。我到了乡里,乡长对我非常热情,向我介绍了乡里情况。工作很多,如收田赋、派抗战捐款、征兵,动员乡亲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支援抗战。这些工作,要通过保甲长来做。我说,我什么都不懂,有事向你讨教。乡长说,你有文化,很快就会熟悉工作情况的。他还让我特别要学会联系各方面的人,便于自己工作。在工作中,我必须与国民党军队联系,认识了一些军官,他们经常请我吃饭。我开始一个人去应酬,后来我带一两个女同志同去。其中有一个营长想追求我,经常写信给我,约我出去吃饭。我很烦,便将这些情况向六安县动委会汇报,并提出辞去副乡长职务,调离城郊乡的要求。县动委会同意了,就调我到六安县城,在县里小学教书当老师,并组织群众抗日团体,支援抗战。我在六安完成了组织上交代的任务。1939年10月,孙以谨同志要我参加卅五工作团。这是由我党领导的一个进步团体。我就随卅五工作团去皖西的含山、和县、古河、马厂等地区工作。在此期间(1940年3月),我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久,动委会通知我立即撤到新四军的游击区,说有人送你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到江北游击纵队才知道,新来的省政府主席李品仙一上台就反共,下令取缔省、县动委会,捕杀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搞摩擦,进攻新四军。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在敌占区打游击,我担任民运组组长,每天夜行昼宿,转移宿营地。

1940年6月,我们转到新四军四支队。政治部何伟主任将我们分配到四支队服务团。我现在还记得熊健同志和我们一起到农村做发动群众工作,搞演出的情景。我们有时也到部队演出。

有一次,我们正在发动群众,敌人出来“扫荡”,我们被追了好几里地,才脱离了敌人,那次十分危险。还有一次敌人“扫荡”,部队未能及时转移,被敌人包围,部队首长率我们突围,我们拼命地跑,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摆脱了敌人。又有一次敌人出来“扫荡”,我们正分散在老百姓家里,房东把我们藏在地窖里面。鬼子在村里搜查了很久,没能找到我们。鬼子走后,我们非常感谢房东。我们在敌后发动群众,组织了青抗会、妇抗会、儿童团等群众抗日团体,敌人“扫荡”,我们总能得到群众的掩护。

中央决定发展华中地区抗日武装力量,派刘少奇同志到华中主持工作。刘少奇当时化名胡服。1940年9月,我从四支队服务团被调出,参加了胡服工作队,随江北军政干部学校行动。我们从淮南路东汊涧出发,经宝应湖北,过运河、淤黄河、盐河等几条大河,11月初到达盐城。我当时随军政干部学校行动,不是学员,但学校的氛围深深吸引了我。我想深造学习。于是我就央求好朋友熊健同志(她已是学员)帮忙,让我去军政干部学校学习。也是我运气好,一到盐城,我便到军政干部学校学习了。可惜一个月后,还没结业,组织上就把我从学校调出。那时,黄桥决战已经打完,刘少奇同志已到海安,新四军八路军华中总指挥部已经成立。我就被调到华中总指挥部。

1940年12月,我到总指挥部参谋处机要科报到,科长薛丹浩找我谈话,要我做译电工作。他跟我讲了机要工作的重要性。他说:通过电报,使首长和指挥机关上下沟通,指挥部队。机要工作高度机密,机要人员不能单独与外人接触,外出时要2~3人同行。要严格遵守机要纪律,你初来不懂,要学会译电。密码本是机要人员的生命本。遇到危机情况时,要及时销毁不能被敌人搜去。我记住了他的话,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入门了,能单独工作了。

华中总指挥部设在盐城的泰山大庙内。我们机要科的女同志住在第三进西侧厢房内。我因为是译电员,给单独安排在西厢房北屋,一床,一桌,办公、起居均在此。机要科的其他女同志则住外屋。作战科在第二进院内。我们机要科同作战科除了工作上的接触,比如互相传送需要收发的电报外,不能有任何关系。晚饭后,机要科人员集体外出散步,常遇到作战科的参谋,见面时问候两句就各自散步去了。恽前程那时刚调入总指挥部作战科。因为他是从江南指挥部过来的,机要科许多同志都认识他,我也就认识了。1941年7月初,军部(皖南事变后,以华中总指挥部为基础重新四军军部)为反“扫荡”做准备。军部多次转移,途中行军、宿营都由作战科来安排,因此,作战科、机要科的接触就多了一些。

反“扫荡”结束,军部转移到侉周、停翅港,工作、生活逐渐恢复正常。晚饭后,我们外出散步,与作战科的参谋王零、恽前程等碰面较多,在散步中经常一起闲聊。这引起机要科领导的注意。有一次,机要科发现我散步未回,他们正要外出寻找,就见到我和恽前程一起从外边回来。有些同志对我惊奇目视。当时机要科有一条规定,女同志不许谈恋爱、找对象,要找也要在机要科内部找。我们对这一规定,戏称为“门罗主义”。机要科副科长左金祥同志问我到哪里散步去了,我说我同恽参谋等一起散步去了。副科长对我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说你难道不知道机要纪律吗?他们认为我和恽前程在谈恋爱。我受到批评后,一气之下,对恽参谋提出:“我们打报告结婚。”恽前程感到太突然,同时也觉得自己不够“二八五团”的标准,没有答应。我对他说:“这个报告你不打,我打。与其让人家说闲话,还不如把事情挑明了好。我可不愿意让人说我闲话。”恽前程看我态度坚决,最后也同意了。我们向组织上打了申请结婚的报告,经陆秘书转报军政治部。政治部主任饶漱石找我们谈话。批评我们还年轻,不应该过早谈恋爱;同时也说共产党提倡恋爱婚姻自由,你们谈恋爱可以,但结婚还不行,等够了标准再批准你们结婚吧。这一风波,引起军部和华中党校许多同志的关注,说我们打破了“门罗主义”。

1941年12月,我因与恽前程有恋爱关系将我调出机要科,分配到新华社华中分社(和军部在一起)工作。社长是范长江。分社有几个部门,我被分配到译电科任科长,兼管电台工作。任务是将电台收到的世界各国电讯,尤其是有关战争电讯,由译电科明码译出,送社长和总编,再由社长和总编送华中局、军首长和各大部首长。有些重要电讯要及时送给华中局和军首长,为他们及时研判二次世界大战战局、形势提供参考依据(相当于现在的“参考消息”)。我在译电科工作,受到社长和总编的口头称赞。

军部为应对敌人对盐阜地区的“扫荡”,决定西移,到盱眙县黄花塘。军部分三个支队西移。1943年1月10日,到达黄花塘。华中局和军部住下后,将近年关,大家都想热闹一下,就提议让我和恽前程结婚,经请示,军部领导批准了。黄英(老红军、时任军部直属队支部书记、军部协理员)、熊健夫妇为我们腾出了他们的住房,并帮我们准备了两桌酒饭,请作战科、译电科的几个同志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就算我和恽前程正式结婚了。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大年初一。

1943年进入了抗战以来最艰苦的时期,日、伪、顽三股势力不断对我新四军封锁、“扫荡”、挤压。根据地的抗日斗争形势十分紧张。军部要精兵简政,恽前程想借此机会到前方去,问我同意不同意。我说我也跟你去。我们就此向自己的领导提出要到前方去。范长江社长对我说,你在这里工作得很好,大家都满意,他(指恽)到前方去,你去干什么?!范长江并对赖传珠参谋长说了这件事,建议也不要让恽前程去前线。但恽前程决意要到前方去,叫我留下。说到了前方以后他会来信。那时通信十分不方便。我不同意。在我们一再坚持下,领导最终同意了我们的要求。1943年3月,我们从黄花塘出发,同时还带了一批从一、三、六师调来到军部学习的参训队学员(已结业)和一些精兵简政下来的女同志。我们先到了盐阜区,将三师的参谋人员交给了三师。三师又要我们护送邹韬奋、贺绿汀一行到一师,然后由一师安排去上海看病。行军一个星期,我们到达一师师部,完成了护送任务,并将随行的一师参谋留下。此时,粟裕首长要求恽前程留下,参加反“清乡”斗争。他就被派往通海地区做地下工作。不久,领导又安排我去配合恽前程的工作,由我作为与通海特委的联络员,负责传递消息,安排我方人员的来往。一天晚上,恽前程突然跑到我的住处,拉上我就跑,说是他暴露了,敌人要来抓我们。我们前脚出村,敌人后脚就到了。我们跑回了根据地。

回来以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组织上没有给我分配工作,和恽前程一起住在司令部。1944年初,我生下第一个男孩,取名圣敏,意为孩子像圣人一样聪明。当时,由于局势紧张,敌人又“扫荡”又“清乡”。四分区提出精兵简政,大部分女同志转移到敌占区如上海、南京等大中城市,少部分留在农村打埋伏。我因为有孩子,在部队确实行动不便,恽前程认为自己有了儿子,他打仗已无牵挂,也希望我疏散,让我带好儿子就行。我就带着刚出生的儿子转到上海,个把月后由上海组织安排我到了丹阳恽前程的老家,和婆婆、小姑子(金玉)住在一起。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我也与丹北地区的组织部部长陈云阁联系上了。这期间,鬼子、伪军经常来查户口。因为我是外地口音,经常要躲避。为了安全起见,两个月后,金玉陪我带着孩子回到我的老家颖上,和我妈妈住在一起。这是我自1938年离开家乡后第一次回家。话题最多的是问我在做什么,孩子父亲是谁,在干什么等等。我说我在上海教书,孩子父亲也在上海教书。我在家住了半年多,和邻里们相处得很好。1945年,我和小姑子又回到了丹阳。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对留在江南的新四军和游击队大肆实施“清剿”。丹北特委的陈云阁来找我,他说,情况很紧张,你在家里住也不安全,你能不能出来工作?我当即表示同意。他要我在丹徒的一个村子里当小学教员,化名黄芝珍。在这个学校有2~3个女同志和我在一起工作。以学校做掩护作为一个联络点,陈云阁经常派我们到丹阳、常州、镇江等地送情报。每次送情报都是两个人一起同行。有好多次,为避开敌人,白天我们就躲藏在麦田里,夜晚赶路。有一次,晚上经过后巷镇,被敌人发现了。我们就拼命地跑,跑到恽前程的舅舅家敲门,他不开门。我们就跑到大陈庄陈志家敲门,陈志的妈妈开了门。我说敌人追我们,她很快把我们拉进门内,躲过了敌人追捕。我从内心感激她救了我们,也从此不再与那个舅舅来往。有一次,我们经过高桥北边的胡桥,敌人发现了我们。我们跑到树林里,到胡桥的朱敖西(后来也入了党)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我们才去丹阳附近送情报。

1947年春天,我的儿子(放在丹阳老家)生病,高烧不退,当地人说是“出痧”,农村缺医少药,最后死在乡下。儿子的死,对我打击很大。我觉得无法跟恽前程讲,但我也知道躲不过去。这时我听说部队已到山东,便向陈云阁同志请示,想回部队去找恽前程。陈云阁同意了我的请求,我便动身去找部队。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华野六纵(此时已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见到了恽前程。我在接上组织关系后,先后被调到六纵直属队,二十四军教导团任指导员。

   一师分会 黄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