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全军开展文化大进军,解决解放军官兵文化素质过低的问题。
由于历史形成的客观情况,很多干部都是文盲,士兵就更不用说了。而要进行国防现代化建设,如不提高官兵的文化水准,将是一句空话。于是,毛主席号召部队开展文化大练兵。
我当时在四十五军(后五十四军)文工团,文化水平相对其他兵种算比较好的了,但也只是中学程度。我的几位河南籍同乡文工团员,也多是初高中文化。我们自己调侃说:我们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在文化大练兵中,理所当然的把我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派到部队机关连队等单位,但任“文化教员”
就这样,我在军政治部任教10个月,经受了锻炼。一年的任务快完成了,突然接到命令:速回文工团报到。
当兵就是这样,服从命令,不准打听为什么,也不会有人告诉你。接到命令,我打好行李,背上已经捆好的背包,到文工团报到了。
一、赴朝前的动员
到文工团后,看到被派出参加文化大练兵的同志都陆续回来了,大家都在想,不知有什么大事发生。但当时纪律严格,谁也不敢去猜测议论,而是都在严肃等待着将要发生大事的那一刻。
大会是在文工团的礼堂举行的。当我到会场的时候,人已经快到齐了,谁也不知道会议内容,谁也不敢议论。
时间到了,文工团团长陈慕侠,协理员田力走上讲台。会议是团长主持的,一般来讲,讲业务应是协理员主持。于是大家猜,八九不离十不是演出业务的事。
团长开始讲话,他的意思是:大家一直想知道会议的内容,是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命令,是军队的战略部署,要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美帝国主义已经侵略朝鲜,并已经逼近了鸭绿江边。
一年多以前,已经派出了志愿军开进朝鲜。现在我们四十五军也要参加。我们还是小米加步枪的装备,美帝国主义选择我们新中国刚刚成立,全国建设百废待兴,蒋介石又时时喊着反攻大陆的时机发动战争。它这次又是以联合国的名义,纠集了10几国的军队,目的不只是侵略朝鲜,而是想消灭新中国,我们决不答应!
先去的部队三十八军,是我们的榜样。他们吃大苦,在军事装备十分悬殊的情况下顶住了压力,取得了一个个的胜利,没让敌人打到鸭绿江边。我们一定要把美帝国主义赶回三八线去!从今天开始报名,谁要参加志愿军,写申请保证书。要不参加,可以留在国内解放军部队。我们要选最坚决最优秀的干部战士参加志愿军!
简短的动员,让大家兴奋不已,因为在部队当文化教员时,曾经看到过抗美援朝的消息。我当时热血沸腾。我没有像有的同志那样写血书,但我坚定了决心,要报名参加志愿军,并写信告诉了在河南永城家乡的爷爷奶奶,他们回信,支持我鼓励我。我还把这一消息告诉了我的兄弟姐妹们,他们也都写信支持我,羡慕我能加入“最可爱的人”行列。
据我所知,没有一个人没写申请书。我当时也说,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真诚的坚决的。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在大礼堂,宣布被批准的10几个人名单,其中还有一个表现最积极的,据说是申请保证书写得最坚决最迫切的。文工团100多人,只选10几人参加,我没被批准,有些失望。
在宣布大会的第二天,又开了大会,已经被批准的10几人中的一人,竟然装病要求退出!一打听,竟然是那位河南的老乡。他平常表现很好,为什么到关键时候,暴露出胆小自私、善于伪装的两面派呢?我恨不得替代这个缺额,也有很多没被选上的要求参加。但一直没有下文,而这位“贪生怕死的河南老乡”,也不配当一名解放军战士,被批准复员了。
大约一个月后,又一次大会,宣布了那激动人心的命令:“全体四十五军指战员,全建制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有一星期的时间准备,然后将北上开进,到鸭绿江边的凤凰城集结。
大家情不自尽地欢呼起来,全都在积极地准备。当然这也是部队的绝密行动,绝对是在部队中秘密进行,绝不可向外泄密。战友们都在积极的准备,但奇怪的很:人人都在兴奋激动,但平常叽叽喳喳的女兵,现在反而都很少笑闹,而是默默地准备着一切。
1953年元月,终于宣布了参战命令。我们文工团随四十五军军部入朝,大家立刻投入到备战训练之中。
二、入朝前的战备训练
野战军文工团,不像地方文艺团体,要随军深入连队演出,做行军鼓动,向群众宣传。文工团除了戏剧、舞蹈、乐队,还有编导组,美术装置组。
我高中毕业参军时,喊我们“高级知识分子”。排练中,在攻破天津民权门的节目里,让我演老太婆。我当时十七八岁,怎么努力也演不像,就把我调到美术装置组,画领袖像,画背景,当时美术组有卢德林、邓天琪等。
入朝动员前,我又进入戏剧分队,分队长是陈敏和孙文选。入朝前,都在紧张地准备着,不知是上级还是文工团提出要求:入朝前,每人都要做到具有“一专、三会、八能 ”的本领,成为多面手。
入朝演出的节目,因为战场上不可能演大剧,我接到的任务是唱大鼓、河南坠子。大鼓其实是小鼓,放在三角木架上,边唱边敲。内容是鼓动战士们的英雄故事。当时唱的是贺新年(因为新年快到了)。
我记得前两句是:雪花飘飘年来到,同志们坐下听我说一说呦,今天不说别的事,只表战斗英雄黄继光……是用两个长竹板,一只手按节奏打,节目是文工团创作组自编的。
以后,我这两个短小精干而又不用化装道具的节目,在坑道、在伙房、在哨所,演出多次,受到欢迎。尤其是河南籍的干部战士,还跟着哼哼。我转业后,还多次演唱过,可惜现在词都忘完了。
后来上级又来指示,说文工团不仅要准备演出节目,还要进行军事训练。在朝鲜战场上,是不分前方后方的,随时要准备加入战斗。后来事实证明,上级指示英明正确。
于是,我们在排练节目的同时,加强了军事训练。行军、爬山、射击、投弹,练习射击时使用步枪。我掌握着三点一线,最后考核时,我成绩中等,打了2个8环。
在手榴弹训练时用的是教练弹,样子像真的一样,重量、拉弦都有,就是不会爆炸。但训练时有的扔得不远还好,还有的就甩到后面了,差一点砸到战友。
考核时,使用真实的手榴弹。恐怕这些男女文艺兵出事故,所以前面约20米挖个大坑,以防万一。说来也奇怪,我其实是一个胆小的姑娘,但我比较好强,到关键时候我还告诉自己要镇静。因为是投实弹,不像打枪,打不准也顶多是脱靶。但手榴弹可不一样了。近了炸了自己,还有可能一甩甩到后面,那就太危险了。
在投弹现场,尤其是女同志,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男同志心中也紧张。
当教员讲好要领后,又做了示范。就开始投实弹了,先男后女。快喊到我名字了,我心中突突的跳着,叫到我前面的名字,我默默的念叨着:别怕,要沉着。你别说,这样还真灵,当喊到鲁伟漪时,我并没有心慌,走上去,拿着一个真手榴弹,按教给我们的步骤,看着拉弦静默了几秒钟,即拉出手柄上的拉弦(像一个小绳子),手臂向后又向前斜方扔出。虽然没扔远,但还是在土坑里爆炸了,一片欢呼声,好像是在赞扬我。但这时,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真是后怕啊,还好,这样过了关。还有一项,是爬山坡和急行军训练。我看起来还算聪明,但这两项训练,我则显得多么笨拙无能。行军时开始走的很快,越走越掉队,开始还想替别人拿东西,后来别人,尤其是我们的老兵、领导,而且都是女同志,都帮我拿东西。就这样训练将近一个月,我老是倒数第一、第二、第三,连个中等水平都达不到。
再说练爬山,因为朝鲜都是大山,而我们在广东,没有大山,只有小山。我也是开始挺快,后来逐渐掉队,比我大的比我小的,一个个都超过我了,后来男同志看我实在“可怜”,就抢着帮助拿我的背包,水壶,粮袋……
即使这样,我也赶不上大队,抬头看见早已登在山顶的男女战士们,我还在山半腰呢!真是一步一步艰难迈着,想快也快不了。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力不从心、落后扯后腿的滋味了。
爬得慢,走得也不快,我也不是顾面子,但是真怕训练不及格而淘汰我,不让我去抗美援朝。我一直在担心着,能否成为一个光荣的志愿军战士。等待着,期待着,担心着。虽然考核时我都不是名列前茅,有时还落后,但还是通过考核了,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志愿军。
三、出征
一天晚上,文工团突然紧急集合,协理员田力主持会议,团长陈慕侠讲话:今天晚上,我们就要登车了!同志们已经做了多日的准备,我不说目的地,大家也都明白。从现在起,要遵守以下纪律:不准写信;不准寄东西;不准议论。后来才知道,此时四十四军和四十五军合并了,由周恩来总理确定番号为五十四军,我们也成了五十四军文工团。
为了保密,当夜我们并没有从驻地惠阳出发,而是从惠阳附近的樟木地小车站登上了闷罐车。有人提议,咱们唱歌吧!被临时指定的车长制止了。就这样,我们坐在摇摇晃晃的闷罐车里,出征了。
四、 武汉换装
在广东惠阳,我们虽然穿的是棉衣,但很薄。到了武汉,宣布换装。大家兴高采烈地等待着,想着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长江岸上的换装处,已经摆放了长长一排服装,依次摆着帽子、衣裤、袜子、高腰鞋……后面站了一队负责发放的战士。我们列队去领。我刚走到帽子前边,拿过一顶帽子一戴,太大了!就想换小一点的。谁知站在装备后边的战士大声说:“大小不准换,快向前走,不准逗留!”就这样,每个同志领的衣服不是大,就是小,合适的很少。无奈上了车,大家相互换换。
换的新军装,是原东北四野的服装,帽子是栽绒帽,女兵的上衣是双排扣,棉裤是马裤式的,小腿上还有一排扣子。棉鞋是专为赴朝而设计的大头棉皮鞋,穿起来很精神。原人民解放军的胸牌,换成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胸牌。但帽子上没有了五角星。大家还是兴高采烈。
又根据前期入朝部队的经验,每个人制作了一个小木牌,写上自己的名字和部队番号,拴在腰带上,以防牺牲后成为无名烈士。
之后,我们到了冰天雪地的锦州北部的义县,进行了短期训练。
大约在1953年2月上旬,部队抵达了丹东附近的凤凰城。下车后,文工团被安置在一个小学校里,根据战斗的需要,开始了排练和文化练兵。
五、给老乡拜年
到凤凰城后不久,就过年了。文工团组成了秧歌队,走街串巷给老乡们拜年。
天下起了大雪,文工团员们冒着雪,踩着泥泞的、凸凹不平的石板路,敲锣打鼓,扭着秧歌,向老乡们拜年,很晚才回到宿营地。
没办法洗澡,就几个人用一盆水,挤在一起洗洗脸。
东北的土炕本来是烧柴火的热炕,但此时没有条件烧热炕,被子也薄,加上气温在零下十几度,感觉在炕上睡觉脚下透风,非常寒冷。不知道是谁想了一个笨办法,把棉裤套在被子的脚头上,再用皮带扎紧,还真管用!
我们七八个人挤在一个炕上,也可能太疲劳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六、入朝宣誓
入朝前,文工团和军直属队一起,在小学校里举行了集体宣誓。誓词的前两句是:“我志愿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克服万难,不怕牺牲……”接着齐唱《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打败美国野心狼!”会场的大喇叭里,播送着激动人心的声音:“听吧,朝鲜的孩子在哭诉:美国鬼子杀死了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志愿军叔叔,给我们报仇啊……”全体官兵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即跑上战场,去杀美国鬼子……
七、跨过鸭绿江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终于又坐在了装着铁门的闷罐火车里。
在车上,文工团长做了简单的动员:“同志们!我们就要跨过鸭绿江,到朝鲜战场上去了。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常常封锁鸭绿江大桥,在车上,大家要保持绝对的安静。不准大声谈笑……”经过鸭绿江大桥时,看到桥的两侧,都有志愿军的高射炮,保卫着这条中朝人员物资来往的生命线。
1953年五十四军入朝时,我军经过五次战役,已经把美韩军队赶回到了三八线。所以,当我们随着火车轰轰隆隆的车轮滚动声经过大桥时,虽有美帝的飞机在空中盘旋,但志愿军已经局部控制了制空权。
不知哪一位同志,开始大胆并小声地开始唱“雄赳赳,气昂昂……”大家也不约而同地轻声跟着唱起来。声音虽低,内心却十分激动。
过了大桥,就到了朝鲜的新义州。新义州一片黑暗,被美军轰炸得房塌楼倒,一片废墟焦土。
天逐渐亮了,可以看到朝鲜老乡和儿童在寒冬里穿着单薄,有的还赤着脚。他们站在路边,不停地大喊着:“金日成、毛泽东、斯大林,朝斯米达!(好的意思。)美国、李承晚,拿吧拿吧(坏蛋的意思。)!”有的战友从车箱的小窗里,把自己带的干粮分送给了朝鲜的老乡和孩子们。
八、战地演出
入朝之前,要求每个文艺战士要做到“一专三会八能”。即有一个专长,会当宣传员,会当卫生员,会当战斗员。能唱、能讲、能写……
因为我是河南人,就让我到前线坑道,为指战员们演唱河南坠子。文工团创作组为我们编创了一个唱词:《说说五个美国鬼子》。我和另一位文工团员,分别用河南坠子和八角鼓在坑道里为志愿军的小部队表演。
说有那么五个美国狼呀,
住在朝鲜的一间民房。
忽听志愿军一声炮响,
吓坏了这五个美国狼。
第一个吓得腿肚子往前转,
第二个吓得叫爹娘,
第三个吓得往桌底下钻,
第四个吓得扑通掉进了水缸!
唯有第五个没找到,
原来他吓得躲在了墙角,
正在举手缴枪!
我们的表演,逗得战士们捧腹大笑,鼓舞了斗志。
有一次正在演出,突然发生战斗,我们无法撤退,就在坑道里和战士们一起进行战斗,帮助他们运送子弹、手榴弹。炮火声、子弹和手榴弹声,合成一曲特殊的音乐交响。虽然没有直接和敌人战斗,也为间接参加了战斗而久久难忘。
九、夜间运输线
到了朝鲜,离战场越来越近。在夜间,可以看到天空上,有十分壮观的景象。敌我双方,从四面八方将探照灯照射在夜空,时而聚拢,时而分散,在搜索夜航的敌机。
来往运送人员物资的火车、汽车,像火龙一样,在黑夜里来往滚动。公路上,每隔50~100米有一个防空哨,听到远方有飞机声,即鸣枪示警,让汽车迅速灭灯。
当时,流传一首《防空哨之歌》的诗。我在一位战友的本子上,抄到了这首诗歌。
我的岗位在高山上,在公路旁。
我的武器是一两面小旗,一支步枪,。
在那紧张战斗的夜晚,我勇敢地站在防空哨上。
我监视那空中的强盗,我维护着心爱的千万车辆。
让车辆穿梭来往,让后方紧紧地连接着前方。
祖国人民的礼物,不断把我的心激荡。
热心的小旗向前指,迎接那一条火龙过山岗。
朝鲜战场山高林密,公路如网。
年轻的哨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当敌机在空中盘旋,我用枪声,熄灭那万盏灯光。
等敌机在黑暗中逃去,我的哨儿又把那灯光吹亮。
开足马力吧,同志!快把那粮弹送前方。
同志,你下回到这里,别忘了把胜利的消息对我讲。
美国强盗正在轰炸,正在猖狂。
我们的炮火愤怒发射,满天红光……
为了车辆安全,哪怕炸弹落在我身旁。
只要是司机别受伤,就是对我最好的赞扬!
自从我们有了防空哨,道路无阻挡。
中朝军队夜夜运输忙,保证你们一路平安到前方!
不久,五十四军参加了金城反击战,为迫使美李集团在停战协议上签字,做出了贡献。
2015年9月,在62年后,我又一次站到了鸭绿江大桥上……
在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之际,抚今追昔,我不禁心潮澎湃,愈发追怀那些为了抗美援朝的胜利而牺牲在战场的英烈们,倍加热爱来之不易的和平与我们的故土祖国。
二师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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