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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皖南生死情

  • 时间:   2023-05-22      
  • 作者:   袁振威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四师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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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也是我父亲袁国平牺牲80周年、母亲邱一涵辞世65周年。4月,我来到安徽泾县汀潭村蜈蚣山抗战遗址考察,那里当年曾经是我父母亲历的“皖南军部保卫战”战场。站在蜈蚣山顶,我似乎看到了父亲、母亲矫健的背影,看到了新四军战士们挥臂英勇杀敌的英雄形象……在皖南的所见所闻,我更感受到了新四军与皖南人民的鱼水之情。我难掩内心的激动,禁不住对乡亲们说:谢谢皖南人民当年对新四军的支持,感谢养育过我们袁家两代人的皖南父老乡亲。

我生在皖南,父亲袁国平牺牲在皖南,我与皖南有着割舍不断的生死情结。

一、我的出生

1938年,新四军挺进敌后,开展了多次抗日游击战,狠狠地打击了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打破了日寇不可战胜的神话,赢得了广泛赞誉。同时,新四军自身也得到了壮大和发展,这使蒋介石深感恐惧和不安。国民党消极抗日,竭力反共,不断制造摩擦,挑衅新四军。1939年3月,国民党捏造了新四军72条罪状,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决定召开师以上军官会议,要新四军领导去回答他们那些所谓的“责问”,并扬言要惩罚新四军,显然这是一个鸿门宴。新四军领导经过研究,认为赴会虽有风险,但这个揭露敌人阴谋、教育国民党官兵的好机会不容错过。决定接受挑战,坚决予以回击。正在皖南军部视察的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考虑再三,点名要袁国平去,父亲受命应战。那时母亲已经怀我七八个月。听到这个消息,想到国民党顽固派的阴险狠毒,坚强的母亲落泪了,而我父亲却充满自信,他安慰着母亲,说:“只要他们让我讲话,我就能很快回来,当然,也要准备他们一点点理都不讲,不让我开口……”于是他嘱咐母亲,如果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长大了就让她学音乐;如果是个男孩,就让他去当兵,名字就叫皖南。意思就是要我记住皖南,记住皖南人民,记住为民族生存、人民解放而英勇战斗的新四军。

周恩来听说我母亲的担忧后,亲自去汤村(袁国平办公室兼宿舍)看望了我父母,并送给我母亲一条毛毯(毛毯已捐云岭新四军旧址纪念馆),一床军被,同时还送给父亲一支钢笔表示慰问。

父亲就这样告别了他深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踏上了征途,去迎战国民党顽固派的挑战。

随我父亲从延安来新四军工作的顾鸿将军后来告诉我,开会的那天,国民党官员表面上还是很客气的,甚至有专人在门口等候迎接。会议室中间是一长桌,上面摆放着袁国平的席卡,还有茶杯和香烟。父亲望了一眼,并没有走向那个位置,而是扭头坐在了另外一个位置上。这时一位国民党的副官将一大摞材料呈送了过来,父亲不但不接,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那天的会议,从早上八九点钟一直开到下午三四点,轮番不停地发言的都是国民党的代表。因为他们领教过袁国平的口才,知道他是难以对付的儒将。所以在代表中,他们还专门挑选了一些能言善辩的秀才。他们发言的内容都是对新四军无端的捏造与诬告,说新四军不打日本,游而不击、不游不击;新四军不遵军令,破坏政令、军令之统一等等。父亲默默地听着他们的狂言乱语,边喝茶边抽烟,始终不发一言。直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终于轮到我父亲讲话了。只见他从容不迫缓缓站起,充满自信地用目光横扫了一下会场,开始了他的“答辩”。他说:“各位长官,你们讲了一天辛苦了。如果不疲劳的话,请再坐一会儿,不要一个钟头,我就可以回答完你们的全部问题。”

他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他一身正气,大义凛然。直驳得在座者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父亲说:“我们新四军积极抗日,打了无数的胜仗,消灭了大量的日伪军,牵制了华中地区百分之八十的敌人。而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干什么!?顾长官在屯溪,委员长在峨嵋山。请问,究竟是谁游而不击?究竟是谁不游不击?”

“我们新四军挺进敌后,发动群众抗日,发展抗日救亡力量,不仅不是破坏政令、军令之统一,恰恰正是实行了蒋委员长‘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都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的宣言,怎能说不合法呢?”

“新四军的所作所为,无一不符合抗日救国纲领。向广大的老百姓宣传抗日,何罪之有?和日本鬼子周旋,让其不得安生,难道也有错?”

父亲一口气讲了40分钟,然后静静地看着会场,满以为会有人站起来与他理论。然而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在座的国民党军官,不是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就是面面相觑,低头无语。既无人回答,也无人辩解。袁国平轻蔑地一笑:“那就不奉陪了。”说罢扬长而去。

在回来的路上,警卫员熊思仔忍不住问我父亲:“你的位置有茶有烟你不坐,人家送材料给你也不接,这是为什么?”他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孩子不懂,那位置是国民党给安排的,其实就是被告席,我能坐吗?至于那些材料,都是国民党告我们的状子,我能接吗?接了就等于承认我们有罪。我就是要他们知道,我们共产党抗日就是要独立自主,我们新四军不是什么都得听他们的!” 父亲凭着他的聪明自信、胆识与才智,有力地驳斥了国民党顽固派,凯旋而归。一个月后,我出生了,迎着父亲的胜利,投入了皖南人民的怀抱,我的乳名就叫皖南。我生在皖南,我就是皖南人,皖南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永远是皖南人民的儿子。

我父母是并肩战斗了十几年的战友,恩爱有佳,曾被新四军军部评为模范夫妻。父亲曾在皖南为我妈妈做过一首诗,称她“不是甜的蜜,不是香的花,好比茅台酒,淳芳与日加”。然而在妈妈已怀我好几个月的时候,从中村教导总队到十几里外的云岭军部开会,她却仍是步行。罗炳辉将军的夫人张明秀阿姨问我父亲,“你的马为什么不能给她骑?”我父亲回答说:“马不是配给她的。”接着又说:“腐败往往就是从公私不分开始的。”我母亲曾对我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纪律是成功和胜利的保证,应该自觉遵守。”

我的出生给父母带来了无尽的喜悦。我妈妈告诉我,父亲常常抱着我亲了又亲,用他那大胡子扎我,有时将我高高举起,开怀大笑。然而谁能想到,在我还不到两岁的时候,父亲就倒在了奔赴抗日前线的战场上。

二、我父亲的牺牲

1941年元月,新四军军部及皖南部队奉命北移,开赴抗日前线。行至泾县茂林地区,遭到了国民党顽军有预谋的重兵围剿,损失惨重。这就是蒋介石一手策划的皖南事变。

面对敌军的突然袭击,父亲袁国平镇定沉着,临危不惧。他在临战动员时对指战员们说:“皖南的新四军就像池塘里的龙,无用武之地;一旦出去就活了。龙入大海威震四方,定使敌人丢魂丧胆。现在国民党顽军对我们进行袭击,给我们造成了困难,我们一定要冲出去,最后胜利必定属于我们,因为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铁的新四军。如果我们有100发子弹,要用99发射向敌人,最后一发留给自己,决不当俘虏”!(《袁国平纪念文集》江苏省新四军和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中共党史出版社2014年版,第268页)

父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1941年1月14日,父亲带领部队奋起突围,多次打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后,不幸身负重伤跌落在树丛中。被卫士连副连长李甫率队路过时发现,他身中4弹,其中一枪中在左胸,一枪中在右腿,已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他吃力地睁开眼睛,问李甫:“你还有多少人?”李甫回答大约有100多人。父亲说,“赶快把他们带出去,不要管我了!”战士们不肯丢下自己的首长,用树枝简单地扎了个担架,抬着他就走。一路颠簸,父亲强忍伤痛,不哼不叫,为的是不让战士们为他难过。第二天(15日)黎明前,他们赶到了章家渡青弋江边。江面宽约二三百米,水深齐胸。此时正值寒冬腊月,战士们不顾冰水刺骨,小心翼翼抬着我父亲下水。水浅时就用手抬,水深时就用肩扛,水深至胸时就用头顶,以尽量减少首长的痛苦。眼看快到江边,却被堵截的敌人发现,密集的子弹如雨点般地袭来,抬他的战士一个个倒下,父亲也曾跌落水中,后面的战士前仆后继,把父亲捞起来,用肩扛、头顶着他继续强渡……

约40分钟后到达对岸江边的一个小庙前,原本100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三四十人了。战士们把我父亲从昏迷中唤醒,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对李甫说:“这样下去我们一个都出不去,……这里的情况还要向中央报告,你们…赶快突围,…不要…管…我了……”

接着,我父亲挣扎着将一个笔记本和7块大洋交给了李甫,并指着大洋说:“这是党费。”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8个字“向组织上替我汇报。”战士们难过至极都在流泪。然而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父亲悄悄地摸出了他的勃朗宁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部扣动了扳机……

这一枪,父亲把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35岁,宣示了他宁死不屈,抗战到底的决心!

这一枪,父亲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战友、留给战士、留给了他的部下,践行了他“愿以最后一滴血贡献于国家民族”的铮铮誓言!

这一枪,昭示后人,什么是铁的信仰、铁的信念、铁的纪律、铁的担当!

这一枪,让瞬间成为永恒,也将我与皖南、皖南父老乡亲的生死情结永远铭记在我们袁家子孙的心中。

“向组织上替我汇报”是我父亲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微弱,但清晰而坚定,那是他对李甫最后的嘱托。李甫在他后来的回忆中说,就是袁主任的嘱托支撑我“决心活着回到部队,完成了袁主任交给我的任务。”这一嘱托也是我父亲袁国平,身居皖南心系延安,对党无限忠诚的铁证!

81年前的1月13号,在皖南事变突围中,我父亲与教导总队的队伍不期而遇。当他看到这些来自各地的新四军精英,虽然已被围一周,不仅面无惧色,而且士气依然不减,在队伍中还有人哼唱《新四军军歌》。父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跳下马来走到队前发表了讲话,他说:“同志们!你们是即将奔赴抗日前线的革命火种,肩负着民族救亡的重任,一定要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只要火种在,中国就不会亡,革命就有希望。”“有的同志会在突围中牺牲,活着的人不要忘记他们,要把他们身上的担子接过来,抗战到底!”

我父亲自参加革命那天起,就下定决心为民族生存,为社会幸福奉献一切。远在北伐战争时期,在整装待发之际,父亲在给他母亲照片的背面写道:“愿拼热血头颅,战死沙场以博一快。万一凯旋生还,再睹此像,再谈此语,其快乐更当何如耶!”

对他来讲,只要革命需要,生与死都是快乐的事,这就是他那一代共产党人的生死观。父亲还曾在家书中写道:“此刻我身无分文,无法帮助家里,因为我们都是以殉道者的精神为革命、为国家民族服务的。或许有人要说,我们是太不聪明了,然而世界上应该有一些像我们这种不聪明的人。”我母亲曾动情地对她秘书丁健说过:“革命是要付出牺性的,是以牺牲党的好儿女为代价的。许许多多优秀的共产党人把自己宝贵的生命献给了革命事业。袁国平同志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我们一家都为我父亲最后的壮举感到骄傲感到自豪。

2021年“七一”,我有幸作为英烈后代代表,在天安门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华诞盛典,倾听了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他代表党和人民对先烈的怀念和崇敬之情,使烈士英灵得以抚慰。我感到振奋、感到自豪、感到欣慰。没有无数先烈流血牺牲,没有革命前辈的巨大付出,就没有我们今天的辉煌!

先烈们生前肩负的革命重担已经传递到我们手上,让我们共同努力挑好从先烈、从前辈身上接过来的担子,传承他们的未竟事业,为民族复兴、国家强盛、人民幸福而继续努力奋斗!

我生在皖南,父亲袁国平牺牲在皖南,我们一家与皖南人民有着生与死的情结。尽管时光流逝,但皖南人民从来没有忘记袁国平,多年来也一直采取各种形式宣传他、纪念他。皖南人民对袁国平的深情和厚爱,令我感动。衷心地祝愿皖南明天更美好,成绩更辉煌!

                               

 袁振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