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aner1
    • 新四军铁军
    • 己亥年轮播图
    • 建党节
    • <
    • >

在抗战烽火中历练

  • 时间:   2023-05-14      
  • 作者:   陈昌谦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一师分会     
  • 浏览人数:  263

一、抗日启蒙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时,我10岁。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江苏南通城北小学校园里和教室墙上挂着马占山的大幅照片,穿着大衣,握着枪,威风凛凛。学校里无论在班上,还是学校集会,都在给我们小学生说,日本侵占了我们国家东北三省。黑龙江有一个马占山,他在那里打日本,是民族大英雄。我们从小民族意识深,心中萌发抗日、复兴祖国的雄心,同当时国耻教育有直接关系,也为我们大批青年在抗战全面爆发时参战,打下了思想基础。

二、声援一二·九运动游行

1935年12月9日,北京发生了一二·九运动。大概是12月下旬,学校进行总理(孙中山)纪念周的时候,师生们在礼堂刚坐好,就进来几个人,称是南通大学学生。南通大学也是张謇所建,在我们学校南边,有农科、纺织科、医科。大学生进来后,要求在纪念会上演讲,他们慷慨陈词:中国现在危亡,日本人都占领了华北,北平搞抗日游行,我们不能坐视不见!愿意抗日的同胞们就站起来!大学生这么一说,全校学生“轰”的一声齐唰唰站起来了,马上到操场上集合,去校外游行。首先到我们南边距离两里路的女子师范学校门口,高呼口号,呼吁同学出来声援游行。同学们都出来加入了游行队伍。我们再转到商业学校,同学们出来后又到南通中学门口高呼口号,南通中学学生一直不出来,我们想大概是校方不让出来。这次游行聚集了三个学校上千师生,在南通城里史无前例。

三、救亡宣传团

1937年7月7日,北平爆发了卢沟桥事变,当时觉得离我们很遥远。

进入8月,日本不断挑衅上海,战争局势一触即发,南通也紧张起来。8月13日,日本进攻上海,离南通很近了,日本飞机飞过来轰炸过一次,在外国人基督教会办的南通基督医院附近丢下一颗炸弹,大家非常惊慌。

我们在乡下躲了一段时间。日本人主要进攻南京,还没顾及到苏北来,我们10月份又从乡下回到南通。因为街面和人心都乱糟糟,学校不敢开学。同学们纷纷加入抗日活动。我、杜诺、林劲秋3人自发组成“战时青年抗日救亡宣传团”,又邀请一些同学参加。这个宣传团主要任务是出墙报。每天通过收录电台里中央社的战事新闻,比如打仗打到哪里、抗日英雄壮举等,在白报纸上写战文、战报张贴。

南通城有东、南、西3个城门洞,城中心还有个十字街,十字街当中有一座桥。一共4个张贴点。我们每日清晨起床就到《新江北日报》报馆集中,用这里的办公场所,编《浪花》副刊,将写字漂亮的戚茂才、汤敏同学写的大字报用糨糊四处张贴,进行宣传。我们几个人凑钱买的白报纸用完了,穷学生经费很困难,我就把家里做生意买的一打一打红黄蓝绿纸,拿出来写。城门洞和十字街是南通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看的人不少。

南通抗日宣传迅速开展。1937年下半年,以《南通日报》《新江北日报》为主的南通各家报纸联合出一份报纸《联合刊》,经理是原来《新江北日报》的经理,我又担任《联合刊》每三天一期的《救亡三日刊》主编,撰写文章刊登,也转载其他报刊抗日文章,还刊登一些救护知识。《救亡三日刊》出版了好多期。

在南通城门洞张贴抗日战报坚持了几个月后,经费困难了。随着战事吃紧,物价快速上涨,白报纸价贵得我们没钱买了。去找南通县政府,希望他们出些钱。县政府主要工作是收钱粮,宣传的事情归国民党党务工作部门管。国民党县党部在县政府里,县党部最高书记长姓顾,他没有见我们,出来的是另一个人。我们自我介绍是战时青年抗日救亡宣传团的,张贴战报经费困难,希望县党部能够提供点经费买白报纸。对方很痛快答应:“可以,可以。但是有个条件,就是要用我们的名义、用县党部的名义,战报由县党部来办。”听了这话,我们非常气愤,我们自发的抗日活动,怎么能用县党部名义办呢。结果我们不同意,他们也没给钱。抗日宣传是全民的责任,我们对国民党的这种态度非常不满。

碰了钉子,没有挫伤我们的斗志,我们从各自家里搜集经费,继续张贴抗日战报。1937年年底到1938年初,日本没有再派来飞机轰炸,南通城大部分地区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1938年春天,寒假过后,我报名进了省立南通中学上高一,没有考试。在学校里,我们以战时青年救亡宣传团名字做宣传活动,吸收不少同学参加。开学个把月,到1938年3月16日半夜里,父亲的彭姓同乡打电话给父亲,他是南通第四区专员,通知我们赶快走。

3月17日清早,日本人已在南通长江边登陆,飞机在南通上空盘旋。我和父母连忙收拾点东西,带两个小箱子,就出东城门了。路上人山人海。我们一直跑回海门川岗镇我继母的娘家住下,那时候到处人心惶惶,日本人经常下乡骚扰。

我住在川岗镇上不了学,就写些文章和抗日剧本,舅舅意外发现我在写这些东西。有一次日本人到来,舅舅一害怕,把我的剧本统统烧了。

四、铁一样的抗日决心遭遇抗日无门

南通沦陷以后,杜诺、林劲秋和许毅等同学也下乡住到姜灶港,成立抗日救亡宣传团分团,经常组织活动。我住在川岗镇,就骑着舅舅的自行车到十几里外的姜灶港去。很多青年参加分团,做宣传工作。

金沙镇在姜灶港北面,是南通县政府、国民党南通县党部所在地。南通沦陷以后,这里成为了临时县政府所在地。县党部在金沙镇的一个小学校里,还出了一张报纸,叫《新通日报》。主编李与名是大革命时期老共产党员。

1938年5月,我们来到金沙镇。有一位教公民课的教员,叫孙精一,是国民党党员,公民课相当于现在的政治课。杜诺找到孙老师,慷慨激昂地说:“我们迫切希望为抗战做些事情,可是现在没地方去。”孙老师说:“那就留在我们县党部吧。我们成立了宣慰队。”宣慰队顾名思义宣传慰劳。我们的抗日工作,是拟写抗日宣传传单,然后油印成一条一条的,在街上发,也带到乡下去发。我们觉得大标语更震撼,搞传单没多大意思,就一天到晚在办公室里写大标语。没有去编辑报纸,只是抽时间分别写一些抗日宣传文章和诗歌。那个时节,县党部院子里石榴花盛开。我们在那里大约工作了两个月,我同杜诺睡一张小床。

1938年才17岁的我们,受到共产党的启发。当时共产党主张抗日要发动群众,发动全体人民,鼓励下乡发动群众。国民党党部不主张发动群众,不同意我们下乡搞宣传的请求。我们3人一商量,再在这里做宣传不会增加更多影响力,决定到进步的地方去干。决心一下,我们请辞。国民党县党部孙老师私下找到我,做我的个别工作:“你在这里干挺好的,不要跟他们去了,他们走就走吧,你可要留下来。”

那个时候我们小团体的概念和凝聚力很强,到哪儿3个人都扯不开,我没有留下来,义无反顾跟着走了。我们东闯西撞,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吃饭也成了问题。

找来找去,我们找到掘港的抗战支队,这个支队中有一些我们的同学,听说比较进步,可能有共产党。

那天天气很热,我们3人从金沙走到掘港,找到抗战支队,说:“我们想参加你们的抗战支队。”正巧碰到杜诺的同班同学姚真,他认为我们 3人从国民党党部里出来,怀疑我们是国民党党部派来的,支队没有收留我们。

抗日的决心让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投身进去。从抗战支队悻悻出来,我们继续想办法。林劲秋想到表兄说过,小海镇有个特务第八大队,可以到那里去,看看有没有抗日的宣传工作。我们就冒着大雨趟水到了小海镇。

第八大队收留了我们搞宣传工作。我们去买了好几张浆好的白布,找到小海镇美专学生高冠华(后来成为北京画院著名画家)画抗日的画。画好以后,我刚拿回来,特务第八大队就在一天深夜被缴枪。乱世中,各路抗日部队都纷纷各起炉灶。

专员公署来人把正在床上睡觉的林劲秋打了一顿,他们掀开我的蚊帐看了一看就走了,我逃过挨打。特务第八大队出了变故,我们呆了半个月,拿了几幅抗战的画作,就离开了。

我们又没地方去了,各自回家暂时休整。回顾这段经历,我深感凭着一腔热血,到处寻找抗日的组织,却到处碰壁,心生抗日无门的痛感。我们不甘心,抗日救国已经在我们热血青年心里打上深深的烙印。

五、加入共产党

1938年9月,日军沿着通海公路向南通推进,沿路烧了不少房子,火光冲天。海门沦陷了。

父亲母亲对我一向宽容,我和几位志同道合朋友做抗日宣传,他们从未反对。海门沦陷后,他们也害怕,比较严厉地训我:“这兵荒马乱的,你到处跑绝对不行。”准备送我到上海念书,这样我们3人抗日组合就散伙了。

省立南通中学的一些教员在上海公共租界里办了南通中学。我过来上高二。我们流亡学生到学校时,学校里抗日气氛很浓。我在南通办墙报、组织团体、编报纸。所以到了这里,就立刻参加学校里的抗日活动。主要活动是办墙报。墙报名字叫《播种》。每星期出一期,在稿纸上写一些文章,有时毛笔写,也有用钢笔写的。贴在食堂和教室里,由我来主编。也有一些文艺作品,我好写诗,曾写了一首长诗,围着教室墙壁贴了一圈。

《播种》里还登翻译文章。上海一家外国人办的内容进步的英文报纸叫《密勒士评论报》,持续刊登战事。《密勒士评论报》登了一篇日本飞机轰炸武汉的文章,为防空袭,武汉搞了很多防空洞,日本飞机一来,老百姓躲到防空洞里,有一次,飞机把防空洞炸了,很多老百姓被炸死在防空洞里,是著名的大惨案。这篇文章是我同学翻译后我修改了一下,登在墙报上。

我那时在学校里是搞救亡运动的骨干,组织了多种活动。学校里搭个木板台演戏,有诗歌朗诵,弹唱岳飞的《满江红》,有《大刀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等抗日歌曲。我们还自编自演抗日短话剧。在学校空场搭台,校方一般不管,学生的救亡运动,学校不是很支持,但也不反对、不限制,因为抗日是整个社会大环境。

1938年末,同学樊举成打算发展我加入共产党,我参加了入党前的学习,但我当时有一个想法,要入党也要到延安去入。

虽然没有入党,但是我在班里一直是领头人,我们班在学校里也是主力。1939年上半年是高二的下半学期,我们在学校持续开展抗日工作,我深感,没有组织的领导非常容易迷茫,自己单打独斗是不行的,不入党没有明确方向。这时高我一年级的孙泰钰来发展我入党。我同意了,孙泰钰作为我入党介绍人。

金瓯卜是我的直接联系人,他约我在通州中学附近的胶州公园见面,在公园里入党宣誓。举着拳头,他说一句誓词,我就跟着说:“遵守纪律,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入党之后建立支部,我任党支部书记,副书记是一位矮个子女同学。

1939年,抗日战争形势发生很大变化。这时国民党开始反共了。我已经入党,党内的文章都看了,《播种》里宣传共产党的抗战主张,好像暴露了我的身份。就有人大笔一挥,在《播种》上写:“陈秉检是斯大林。”

在胶州公园里,还有一个孤军营。八一三开战后,张自忠部队撤退了,谢晋元团长率领“八百壮士”顽强抵抗,退守到四行仓库。在华界与租界之间有条苏州河,在河边上有一座四行仓库,是上海四家大银行的仓库。房子是钢筋水泥铸成,固若金汤,上面悬挂国旗。日本人炮轰不下,也没办法。后来谢团长带着队伍撤进租界,在胶州公园里盖些房子、帐篷,被软禁起来了,叫孤军营。

我们学校每星期天都到孤军营里慰劳他们,军营里有七八十人,我们买些东西送给他们,他们讲述打仗和坚守仓库的情况。

太平洋战争后,日本人闯进租界,他们被抓起来。有一天晚上一名孤军逃出来,跑到我们学校里,我们就凑了一点路费让他去找抗日部队了。陆续也有一些孤军跑出来。

后来,团长谢晋元被汪精卫策反的特务暗杀了,很多人去吊唁。

我们不仅在学校里搞抗日活动,同外面也有联系,当时在租界上有外国纱厂和中国纱厂工人罢工,我们积极响应。有一次我们附近的一家纱厂罢工,我们就请纱厂的女工到学校里做报告,学校不让带女工进,我们强行带着女工进入会场演讲。我们还在校外组织工厂工人上夜校,动员学生去做教员。

1940年3月,投靠了日本的汪精卫,在南京正式成立伪政府。上海人民坚决反对,开展了反汪运动。学校组织开大会声讨汪精卫叛变。

那时我们地下党支部发展了6个人,因为没有共青团,不到18岁也可以入党。各年级各班同学有的是三青团的,有的自称汪派,摩擦很厉害。有个班长不让班里同学参加共产党的抗日,我们认定他是三青团的,愤怒地把他行李扔到学校外。后来他转学,若干年后才知道他不是三青团的,就是个书呆子。现在想来我们的做法有点“左”。

租界的形势也有变化,各学校都搞反汪运动,很多学校都在报纸上发声明,不到伪政府教育部门登记。也有些学校登记了,伪化了。经过反汪运动,日本和汪精卫政府加强了对租界上学校的政治压力。党组织授意我们收缩斗争,活动隐蔽了,不再出墙报。1940年暑假,学校解散了。

发展党员在那个时期一直是我们的重要任务。当时参加共产党确实要有一点觉悟,不仅是抗日热情,还要站在更高层次,有争取解放全中国、搞民主政治、能把人民生活搞好、把中国建设得繁荣富强的觉悟。

我那时候家庭经济情况还可以,父亲在南通开店,家里就我一个独生子,花钱培养我去上海上学。临行时,父亲给了我一笔钱,到上海以后喜欢逛书店。上海静安寺附近有个书店,书店里有好多进步书,深一点的有《资本论》《政治经济学》,通俗一点有《大众哲学》。我身上有点钱,第一次就买了二三十本书。还有社会科学的书,如鲁迅编的《海上述林》,还有从苏联翻译过来的文学书籍、社会科学书籍。毕业后书箱里放了好多书,租一个地方住。因为学生运动暴露,汪伪特务盯着我的住处,非常危险,党组织通知我不要再去,好几十本书就放在那里,后来被如何处理也不知道了。

我是支部书记,支部还有组织委员、宣传委员。每次开会都是在法租界闸普桥奚舜生家里。后来他进了大夏大学读书,再后来他回到扬州,在他家附近建了一个交通站,很多进步青年通过这个交通站撤退到根据地。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复旦大学,这是一所在上海最有影响的大学,名为私立大学,实则公立。组织上知道我考上复旦大学,没让我去上,说复旦大学党员很多,光华大学党员少,需要你到光华大学做党员发展工作。我陷入深深矛盾,光华大学被称作“野鸡大学”,我真不愿意去。但服从组织分配,我还是上了光华大学。至今抱憾没能上复旦大学。

六、我的工作是保卫

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迅速开进租界,租界沦陷。日本人把租界上的法国人、英国人抓起来,“孤岛”没有了,时局很紧张。地下党通知大家提高警惕性。珍珠港事件后大约十天,就听说日本人在租界上抓捕鲁迅夫人许广平等进步人士,日本人经常搞封锁戒严,动不动就把弄堂口封住、断路、检查,搞得很恐怖。

1941年春夏以后,按照党组织安排,我开始做党组织的保卫工作,由上海市学委书记张本直接领导。我生性更愿意做轰轰烈烈的群众工作,保卫工作是党的内部工作,不是做群众工作,所以那段时间比较沉闷。主要是联系一些打进三青团内部的、打进汪伪组织内部的党员。接收和传递从敌伪组织内部获得的情报。日本人要抓共产党员,我们就及时通知暴露的同志迅速撤离。

这期间我得了肺病,在上海治疗了将近一年,组织上同意我回南通老家休养。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那个时候,日本人对药品是控制的,不能随便带药,港口上要检查。我就买了一些装饮料的玻璃瓶,饮料喝了,把药水倒进饮料瓶,我记得一种药水是粉红色的。

回去之前我与学委书记张本商量,张本同意我们每个月相互写信,保持联系,等休养好后再回上海恢复工作。

带着药水,到了南通港口——摇港,有日本人和伪军一起检查,发现我的瓶子里装着东西,日本人问是什么东西,我回答是饮料,他不相信,打了我几棍子,没多说什么就放行了。被日本人打过这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

1942年我下乡了,先是到沈受礼的家里,他家里有党的延安整风文件。毛主席发表的三篇文章《改造我们的学习》《整顿党的作风》和《反对党八股》,通过新华社广播,新四军在这边抄收,油印出来的。我在他家阅读了整风文件。那时我并不清楚他是不是党员,后来才知道他在姜灶港同新四军有联系,在新四军工作。

我的国文老师在敌伪眼皮下开办了海门中学,学生不到百人,我堂弟在那所学校里上学。养病期间我去帮忙当老师,以华岗写的《中国大革命史》作教材,讲授中国革命史,华岗是研究中国历史的著名学者,新中国成立以后,任山东大学校长。

七、加入“汤团”,加入新四军

高中的党员同学樊举成回南通后,组织关系转到新四军通海区行政公署,任教育科长。通海区下辖南通和海门两个县。通过樊举成介绍,我认识了行署主任赵济民,他是常熟的进步医生,抗战刚开始时成立了抗日队伍,新四军挺进江南,他率队伍加入新四军,也入了党。1940 年日本人“清乡”,他带队来到江北,担任通海行署主任。

赵济民给我建议,你不要去别处了,就来我们“汤团”吧。

“汤团”是新四军的部队,团长汤景延,政委是赵济民(原名任天石,中共党员。1947年 1月因叛徒出卖,在上海被捕,于1948年4月被杀害)。

我加入了“汤团”。因为我上过大学,21岁算年龄最大的,被任命为“汤团”的宣传队队长。宣传队有四五个人,都十几岁,汤景延的女儿、赵济民妻弟也在宣传队。有一位从上海来学画画的华姓男青年,还有一位黄姓女同志擅长教唱歌。不断有人参加,也不断有人离去。宣传队日常工作就是一有时间就给全团同志上文化课,驻扎后在当地作抗日宣传。我们也演戏,都是自编的抗日短剧,演过几次戏。用木板搭简易舞台,给部队演出的同时,当地老乡也来观看。

我们的住地不固定,一个地方最多住两三天。几十里地外就有驻扎的日军,我们怕白天暴露,晚上日本人奔袭,所以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移动。吃完晚饭后打上背包出发,急行军换村庄,摸黑走也就是走几里地,在方圆十几里地的姜灶港、会公镇一带转来转去兜圈子。我们和部队同志一样,到乡下一般相对集中住在老乡家。夏天,到住的地方卸门板当床,露天住在外面;冬天就住在屋里。经常睡觉以后还要爬起床,演习日本人来奔袭的对付办法。

“汤团”的生活很艰苦,吃的都是老百姓交的公粮。我们吃的是麦饭,这是当地种的一种粗粮,偶尔吃一点蔬菜,没什么荤菜。有时候晚上肚子饿了,大家凑点钱向老乡买一点白薯煮着吃。驻地离我家有二十几里路,碰到休息的时候,我骑个自行车回家,拿一些面、小米等粮食,回来擀面做馄饨吃,算是改善生活。

我给“汤团”的指挥员和战士们留下的印象不错,他们说陈秉检是上海大学生,家里条件不错,还挺能吃苦耐劳,晚上急行军从没怨言。

白天行军,我们部队齐唱贺绿汀的《游击队歌》,沿途都是高粱地,高粱长得挺高,我们总是走在青纱帐里。

我家里人知道我在“汤团”里,很不愿意。当地人都知道,日本人一门心思要消灭“汤团”,“汤团”很危险。母亲就来找我,把我叫回家。回到家我看没什么事,通海区行署派人叫我回去。“汤团”从江南过来的,常熟人比较多,与这里人说话口音不一样,“汤团”需要本地干部来与本地百姓沟通,我就继续在“汤团”里工作。

八、身处险境与脱险

1942年是根据地最困难的一年,部队财政很紧张,我们生活困难。1942年苏联与德国的战争打得很艰苦,我记得当时有这样一个口号:“一年打垮法西斯,三年打垮日本鬼”。先把德国人打掉,再打日本人。部队士气依然很高。

1942年年底,形势进一步恶化,日本人准备在新四军苏中四分区包括南通、海门、启东、如皋几个县进行“清乡”。有消息说日本人不断增加部队和伪军,企图把这个地方新四军统统赶走。日本人采取“篦子”的办法,反复梳理。一是设卡,南通盛产竹子,日本人催着当地百姓把竹子一劈两半,编成竹篱笆,安设岗哨,过路来往要检查;二是挖壕沟,断绝交通,建一些碉堡,有日本兵或者伪军把守碉堡,进出要检查。在这些地区编制户口,搞十户连坐,一家有新四军,其他各家如果不上报,同罪。

情况紧急,我所在的部队,“清乡”之前就疏散了。很多政工人员要疏散,有些转到地下工作,有些留下的人转到短枪队等。

我的出路有两条,但都有很大风险:一是回上海,读书是不可能了,回上海就是做党的工作,但是没工作,没收入,也没有住的地方,很难生存。二是留在处于日本人统治下的当地。但我在新四军部队当过宣传队长的身份很容易被暴露,被敌人抓捕的风险很高。

赵济民告诉我,“汤团”给上海地下党去信,希望把我的组织关系转过来,上海地下党回复说没有我这个人的组织关系。我想起来上海的学委书记张本给我写的一封信,说她到新四军军部去了,在信里给了她的地址,是安徽桐城县的一家药店。桐城县在根据地里,当时根据地同敌伪区之间可以书信往来。我就跟赵济民讲,我的领导人到了新四军军部。赵济民建议我:“你到军部去吧,去找你的领导。”

那时候通海区新四军已经自己印钞票了,叫抗币。赵济民给了我几十块抗币,算是路费,另给四分区政委写了介绍信,我就上路了。我拿着信来到通海区委交通站,这时日本人已经开始“清乡”,交通站里的交通员带着我,躲过好几处日本哨卡,走了一天。

半夜里找到四分区政委,是在乡下村子里,这个村子四面是河。为了躲避日本人“清乡”,政委率领部队人员也是晚上游动。见到他时,小部队正整装待发,政委一看介绍信,立即说:现在去军部不行。因为要经过盐城才能到军部,盐城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如果去的话要从上海走。交代完,政委和小部队就匆匆出发了。

我被退了回来,我又回到家。过了几天忽然听说“汤团”叛变了,到日本人那边去了。 “汤团”拥有坚定不移的抗战信念,怎么会叛变呢?我大惑不解。如果“汤团”真的投降,我可是要被逮捕的要犯啊!我赶忙躲到我家北面的二家镇一个朋友家。住了几天,听听没有什么动静,我又回自己家了,到家才知道实际上“汤团”是诈降,假投降。这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了。

汤景延原来是旧帮会里的人,人脉关系多。他就利用关系和日本人接头,假意投降,日本人急需稳定当地治安,也就接受了。不久,汤景延就带着“汤团”部队开赴海门。途中经过我们家的双豆腐店村,拐弯往南进驻海门城毛镇。因为知道他们是假投降,我跑过去见他们,大家都很高兴,也见到同学樊举成和我们“汤团”宣传队的几个人。樊举成说,我们暂时“投降”,是利用汤景延的关系,为的是把这片地方保护起来。因为根据共产党组织决定,赵济民主任所在的通海区行署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连接江南新四军和江北新四军港口通行的桥梁关系。假投降就是为了保护这道桥梁关系不能断掉。

果然,后来“汤团”到了海门,把周边几个港口的治安都包下来,还开办商行,掩护新四军和共产党员人员来往。因为赵济民不让我再去“汤团”,我就没去。

海门这一带成了日本人占领区,我因为参加过新四军,在家里比较危险,就回南通,我父亲在南通开店,我住在家里,继续在学校里做教师,和志同道合的同学、教师等年轻人一起,在校园里和街头演出曹禺的进步话剧《雷雨》,我演的是鲁大海,一位有思想、有行动的年轻工人。我在路上碰到在南通驻扎过的“汤团”战士,还通知他们来观看。他们都扛着枪巡逻,见到我说;你在南通城里要注意保护自己,小心一点。

1943年开学不久的一天,我表舅忽然匆匆到南通来,说日本人冲到我家,把我家抄了,并把我堂兄抓了起来。原来是“汤团”有一个人带着日本人去抓的。那个人本来是回来找“汤团”,“汤团”反正了,日本人企图消灭“汤团”,见到这个人马上把他抓起来,一番拷打,这个人经受不了痛苦,就说认识“汤团”宣传队长的家,他带着日本人抄了我家。我不在家,日本人就把我堂兄抓去了。我家里本来比较富裕,家财都放在柜子里,外人并不知道,日本人抄家后把东西都扔出来,扔了一房间,晚上附近有人潜入我家,偷抢东西,人声嘈杂、灯火通明,看家狗狂叫,我祖父、伯母住在院子里,他们知道遭抢了,根本不敢去阻止,这些劫匪把我家稍稍值钱的东西都弄走了。这件事我母亲非常埋怨我,骂我把贼引到家里来,东西都偷走了。

日本人还是要抓我,扬言抓不到我就要烧房子。我这边也想办法救我堂兄。一位打入日本宪兵队内部的同志介绍我去见女翻译,我请这位同志和女翻译几个人吃了顿饭,请他们说情。宪兵队看实在抓不到我,从堂兄那里也问不出什么,就把我堂兄放了。

我父母着急万分,说什么也要让我到上海躲一躲。碰巧上海的表弟要结婚,他们委托我带给我表弟一笔钱,我就踏上去上海的路,从此开始了上海地下党交通的新工作。

 

一师分会 陈昌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