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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国抗战 五年被囚(上) ——亲历皖南事变和在集中营的殊死斗争

  • 时间:   2023-03-05      
  • 作者:   钟时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军部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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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泰国,童年时家住佛统埠火车站附近,父亲是仓库老板。仓库工人大都是从中国远渡重洋来此谋生的穷苦乡亲。母亲是个勤劳俭朴、心地善良的家庭妇女。乡亲们经常来我家串门,叙谈怀乡之情。我进校读书后,老师教唱“打倒列强除军阀”等歌曲,召开国耻纪念会。华侨思念故土、忧国忧民之情,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萌生了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怀。

一、别了泰国的亲人 女儿归国去抗日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我家迁居曼谷,经历了泰国当局欺压华侨,强迫推行“同化”教育。这期间,我曾随母亲回国安葬祖父,在香港目睹连英国儿童都鄙夷中国同胞,处处受到欺凌的情景。回到家乡,更是满目疮痍,看到父老乡亲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心境难以平静。

我小学毕业后,因泰文较好,华侨学校为应付泰国当局有关“同化”的苛刻规定,特聘我为名义上的教员。在此结识了几位热血青年,经常阅读邹韬奋先生主编的进步刊物,视野的开阔使我对祖国的危亡忧心如焚,对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无能极为愤恨。由于校政腐败,我参加了抗议和罢课的学生运动。随后又转入泰京的中华中学继续读书。在这里我认识了邱及老师,他思想进步、热情正直,给我极好的印象。我追随邱老师投入紧张的抗日救亡活动,还做推行世界语的工作。后来我才知道,邱及老师是侨共总支局的领导人。有一次我和同学在进行抗日救国募捐时,被泰国政府以妨碍“日暹邦交”的罪名拘捕,后经侨领伍左锋先生斡旋和家里担保释放。在邱老师帮助下,我开始懂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道理,愿为抗日救亡而斗争,为真理而斗争。我的家庭尚称富裕,但在广大劳动人民受苦受难的情况下,奢侈的生活使我有愧于心。

1937年七七事变抗战全面爆发,我决心回国参加抗战。为了锻炼吃苦耐劳的精神,我谢绝哥哥用小汽车到学校接送的安排。每天从家里带午饭,早晚打赤脚步行往返20余里,将零用钱节省下来捐给国内的抗日军民。私下交谈,得知哥哥、二姐和大姐夫都支持我回国参加抗战,父母则顾虑甚多,始终没有松口。我乘哥哥结婚的吉庆日子,破例让妈妈给我戴上手镯和项链等金饰,准备作为回国奔赴延安的路费。我知道已不可能得到父母的应允,只好留信告别。

1939年1月15日下午,暹华抗联安排郭树青同志送我和许可、林苹3个姑娘登上太古公司的轮船,还把我们介绍给几位海员叔叔,请他们帮助照料。哪知轮船刚刚驶到世浅岛海面,正逢落潮而停下,必须等到第2天上午涨潮时才能继续起航。海员叔叔怕洋老板巡查,叫我们到甲板上的牛栏里躲一夜。晚上我们睡在牛群中,奇臭扑鼻,牛蝇袭扰,但一想到即将奔赴抗日战场,倒也不以为苦。次日清晨,当我们对着地图再一次议论去陕北的路线时,哥哥和父亲公司里的总管炳秋叔叔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和妈妈租了小船追到大轮船上来。哥哥无奈地说:“妈妈找你来了!”我还没有来得及抱怨他,妈妈就进门了,乍见我先是狂喜,接着又伤心地哭泣起来,一定要我跟她回家。我先讲道理后哀求都不行,急得嚷了起来:“如果你一定要我回家,那我就跳海!”妈妈也急了:那你跳吧。你回国去还不是……她突然顿住不忍心说出那不吉利的话。我乘机连忙央求:“妈妈,我去了还会回来的。”这时炳秋叔和哥哥也在一旁劝说。最后,妈妈抹着眼泪问我:“你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一年半载就会回来的。”妈妈于是把身上带的泰币全给我留下,然后抽泣着下了大船换乘小船走了。我看着小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雾中。万没想到,这是我和妈妈的永别。

轮船抵达香港后,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的同志前来迎接,安排我们住下休息几天,并且告诉我们,国民党顽固派重重封锁了去延安的道路,到处扣留和迫害奔向延安的进步青年。办事处让我们先到东江游击纵队,我们知道东纵是抗日的,又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都表示同意。从此我的生活有了彻底的改变。

记得到东江纵队的第一晚,副官李家富同志安排我们在民房的一个稻草铺上就寝,盖着我们自带的毛毯,倒不觉得寒冷,只是地铺上跳蚤奇多,我们浑身搔痒,再加充满新奇,根本不能入睡。天还没亮,李副官就把我们叫起来,说是敌机来了,快到村外竹林隐蔽。没过几天,组织上分配工作,我们都光荣地成为游击队员,我还是政治战士,并于1939年2月21日加入中国共产党。游击队作战和行军都在晚上,新战士身佩大刀和佩枪的老战士搭配到树林潜伏或游动,寻机袭敌。生活虽艰苦,但大家情绪高、斗志強。我把参加抗日队伍的情况写信告诉母亲,让她和家人放心。

二、千里跋涉投奔新四军 “皖南事变”被俘

1939年秋天,我们奉命离开东江游击纵队,途经香港、越南,再由镇南关(现友谊关)入境,千里跋涉,到达皖南新四军军部。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局面,一切都比较正规。我们被分配到新四军军部服务团工作,团里人才济济,热气大,朝气足,生活很愉快。服务团还请陈毅同志作形势报告,我听了更是热血沸腾。

家里给我汇来了钱,我悉数交公。军部战地服务团的简易浴室,就是用我家汇来的200元修建起来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华侨之家为抗战出的一份微力。                                                                                                                        

在1941年1月严寒日子里,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使我的人生道路进入了最严峻的考验。

我和汤惠民(化名唐秋明)等3人,被国民党军一四四师所俘,转了几个地方后被押解到安徽歙县的定潭集中营。路上,国民党一四四师一位士兵说:“我们的工事已修好几个月了,就等着打你们。”又一个传令兵悄声说:“这次中央(指国民党的中央)和鬼子订了密约,3个月不进攻、不轰炸,让国军专打新四军。”我想起在连续几天的血战中,确有日本飞机在低空盘旋,不轰炸不扫射,转几个圈就扬长而去的事实,心头怒火难抑。

当我们被关在敌四十师师部时,他们竟然设了“军事法庭”审问我们。由于我在前一天路上,在对敌人进行的反饥饿、反迫害的斗争中挺身而出,敌人马上实行报复,首先审问我:“你是华侨为什么不在暹罗舒舒服服过小姐的生活,却要远道来参加穷新四军,吃苦受罪呢?”我回复:“华侨在国外受尽帝国主义欺侮,都是热爱祖国的,希望早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新四军英勇抗战,所以我才来参加新四军。这是每一个爱国华侨的心愿,你明白吗?”敌法官冷笑道:“新四军抗而不战,游而不击。”又说新四军不服从“军令”时,我当即怒斥:“新四军一贯坚持团结抗日,在皖南前线,在大江南北打了多少胜仗,歼灭了多少日寇汉奸,大家都知道。在皖南,保卫繁昌之战、保卫铜陵之战、父子岭之战、何家湾之战,威震江南。新四军一直打到南京城外,汪精卫吓得要死。全国老百姓都拥护新四军。难道这就违反了你们的军令政令?新四军有全国人民拥护是永远消灭不了的!抗而不战的是你们,你们国民党五十二师丟掉了泾县县城,是新四军血战夺回,又交还你们。你们恩将仇报,在皖南打过几次鬼子?”我继续愤怒回击:“我们新四军个个都是坚决抗日的战士!谁污蔑新四军,他就是和日本帝国主义、汪精卫一个腔调。”可能这句话触到了他们的痛处,“法官”恼羞成怒离座冲过来,用拳头对着我的头和身上连连捶打,我被突然袭击打倒在地,马上挣扎站起来,愤怒地斥道:“你们打抗日军人多么勇敢!为什么不敢去打日本鬼子?”那“法官”声嘶力竭地喊:“马上枪毙”。我把身上仅有的一个挎包取下来交给一同“受审”的顾鸿贞同志,准备去赴死。顾鸿贞说:“不,要死我们一块死!”这时李关玉同志也站出来厉声责问“法官”:“钟时是抗日的,为什么要枪毙她!”在场的所有被押解来的新四军战士齐声喊道:“不准杀害抗日战士!”“法官”气急败坏,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王八蛋”,将这场“审问”丑剧草草收场。

第二天,男俘中的王仍在别的同志掩护下,来到我们几个女同志跟前说:“你们的斗争精神好,但这种斗争会是长期的,我们不能一拼了之,要注意斗争策略。”王仍是位好同志,后来在赤石暴动中英勇牺牲。

就在这次“审问”后的次日,我们被拆散分押各处,有人继续关在敌四十师师部,有人被送去“步兵补充大队”,我和汤惠民等3人被押解到安徽歙县的定潭。

国民党顽固派在定潭设了一个临时集中营。在这里,有曾在火线上与我一起编入军部教导队,并在一起过组织生活的党小组长李捷同志(化名吕明),有当年和我一同从海外回国参加革命队伍的许可同志(化名陈云),还有在新四军服务团一起学习和工作的顾励(化名林村)、冯秉(化名顾新)、朱平(化名王洋)等同志。从斗争策略考虑,她们多数改换了姓名并编造了假履历。在敌人面前我们装着互不相识,实际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凡事商量,团结一致,共同对付我们面临的更加艰苦和残酷的斗争。

被关押在定谭的女同志,我记得有29人。敌人把我们编在一起,美其名曰“女生队”,实质是“女囚队”。在这个队里,李捷、翟淑(化名徐明)、戴庆哲(化名陈月霞)等几位大姐,由于斗争经验丰富、坚定沉着、有威信,自然形成一个临时的领导核心。特别是李捷同志,在皖南事变的火线上表现得非常镇定和果敢,当时敌人的火力把我们压在一个山沟里都有点慌乱,是她挺身而出喊道:“同志们跟我来!”带着大家迅速冲过一片开阔地,转移到了一个隐蔽地。如今我们落入敌人魔掌,她又关心着每位同志,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后来“女生队”建立党支部,推选她为支部书记。

起初敌人完全摸不到我们的底细,建“女生队”的时候,说要让杨瑞年担任“女生队”分队副。当时杨瑞年和我们都不知道采取何种对策为好,李捷等几位大姐碰头研究后认为:如果我们拒绝不干,敌人势必要另外物色他们的人,插到我们当中来监视我们,所以,只要不附带任何政治条件,我们不但可以,而且应该去占领这个位置。事实证明,这一招对以后的斗争是有利的。

三、集中营内斗智斗勇 党支部作用无处不在

女生队”的对敌斗争是非常尖锐复杂的。大姐们担任班长后,很有利于掩护党组织的活动。经与男队同志联系,李捷等同志决定,在定潭成立女队党支部。当时纪培陵来和我串连,告诉我:支部在这特殊环境里的任务是把原有的党员组织起来,带领群众共同战斗;临时支部不负责发展新党员;党员的组织关系,由在部队时同过组织生活、被捕后表现坚定的原有党员互相证明后确认;党支部书记为李捷同志;我们活动的主要方式是个别联系等。我为从此能置身于党组织的直接领导之下而激动不已。

在定潭期间和以后向江西上饶的转移途中,不断有人越狱。当我们被押至上饶途中,在八都暂住的时候,汤惠民巧妙地越狱了。前一天,她以棉衣被雨淋湿作借口到老百姓家的灶边去烘烤,悄悄向一位老妈妈打听,不久前她投奔新四军时路过的龙溪保在哪里,老妈妈说距此仅20里。汤惠民知道,龙溪保的小学校长徐旭庭是地下党员,他那里应是新四军的联络点。汤惠民回来跟我说了这条线索,想带我一起跑。我因剪了短发,不男不女,口音又和当地太不一样,怕跑不脱连累汤惠民,没有立即做出决定。哪知第2天一早,她果断抓住一个时机,把棉军服脱在厕所角落里,一个人越狱了。当时,女队巳由女特务吴德光充当队长,她一进厕所发现有人跑了就大声闹开了,在女队看管我们的特务、中队副桂祖华立即把我们集合到“中山室”,由一个当大队副的特务训斥我们。与此同时,特务们四出追捕,两天后空手而回,却打肿脸充胖子,吹嘘汤惠民巳“捕获枪决”。我们看清这是敌人的诡计,党支部又领着大家旁敲侧击,用提问揭穿敌人的谎言。事后知道,汤惠民这次越狱非常成功,她机智勇敢地爆响了女同志越狱斗争的第一炮。

1941年4月,我们被押解到江西上饶的周田。从此以后,集中营变得“正规”起来,特务控制更为严密,“感化教育”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他们给囚徒下的第一道命令是:男的一律剃光头,女的一律剪短发。说是为了清洁卫生,其实是防备我们越狱。还把照相馆老板召唤过来,要给男女囚犯逐个拍照,这当然是为日后通缉我们做准备。女队党支部立即决策,让我们在摄影师按快门的一瞬间猛然扭头,我们都照办了,结果给我们所拍像片全报废了。

重新编队之后,我们女队被编为第五中队的第三区队,另关在上周田的一所四面不靠的庙堂式的房子里。他们首先推出所谓“预备教育期”,强迫我们做苦役,修牢房、砌围墙、平操场、堵门窗等。而后,对女队采取一种怀柔政策,软化腐蚀我们灵魂,要我们自首变节,并沦为他们那些反动特务、军官的太太。党支部及时戳穿了敌人的阴谋,要大家持久地保持革命警惕和革命气节。

在这里,管理我们的除特务中队长曾恭生和女特务吴德光外,又派来一个外号“臭咸肉”的副队长程英。徐韧、施奇、朱秀华三位女同志也先后被押来女队,此时女队的总人数为32人。徐韧在押到女队之前,曾在别处关押了两三个月,同志们不了解她这一段情况,接触时自然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为此她很痛苦。有一天我见她独自伏在床铺上哭泣,便向她问明原因,又向李捷作了汇报。党支部立即对她的情况作了详细的了解,知道她虽然不是党员,但对敌斗争毫不含糊,在特务面前始终是一副傲骨。她的爱人、著名的音乐家任光同志在皖南事变的战斗中牺牲了,她也负了伤,胸中积蓄着巨大的悲愤。于是党支部派纪培陵等同志与她谈心,大家安慰她、鼓励她,从此她毫无牵挂地投入了战斗,处处以实际行动表明她是一个经得起严峻考验的非党布尔什维克。1942年6月,她在福建崇安赤石仙姑山虎山庙旁的大屠杀中壮烈牺牲。

施奇同志被抬到女队时,下身因被国民党兵蹂躏而溃烂,日夜痛苦呻吟。抬来女队后又被抬到无人照料的“医务所”里。为此,女队的几位班长去向特务交涉,坚决要求把她安置到队里。她来队后,同志们轮流护理她。对她身下流淌的脓血及时更换所垫草纸,后来因买不起草纸,改用布袋装上草灰逐日换灰洗袋。后来因队上无医无药,施奇病情继续恶化,班长又去向特务交涉,把她送到上饶医院去医治。

有一天,敌人把集中营里的全体男女囚犯集中到诸葛祠堂里“听课”。我们借机观察集中营里还关着谁。忽然瞥见“特训班”里有个女犯和新四军服务团的孙石长得很像,猜想此人是孙石的妹妹。看见她进厕所时,沈锐立即跟了进去,看她胸章上的名字是“孙子遂”,更有了把握,轻声问她“你是无锡人吧?”“是的”,孙子遂惊讶地看着沈锐。“你是不是有个在新加坡的姐姐叫孙石?”“是呀!”“她现在在新四军,工作很好,进步很快,已经入党了。”孙子遂被这意想不到的喜讯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后来听说孙子遂从此斗志更加高昂,并在1942年初,利用被调剧团的机会越狱了。

女队迁入下周田不久,敌特拿来“学员登记表”叫我们填写。为此党支部明确地提出两个“不”,即:不对敌人暴露我党、我军内部情况;不说与我党政治主张相违背的话。同时针对敌人采取的“怀柔”政策,明确提出对策:全体同志时刻保持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加强战斗团结,严防敌人用腐蚀手段在我们队伍中打开缺口进而各个击破,任何时候在政治上都要坚持我们的正义立场,不自首,不悔过,不说和不做任何反党、反新四军的言行。在生活上,对非原则问题,如内务公差、操场队列动作、劳动勤务等,尽力按其要求做好,以显示我们新四军女战士的威武形象,以防止敌人打击迫害。敌特找我们个别谈话,要尽可能少说话,问一句答半句甚至不答,以防言多语失。

党支部提出的对策,在对敌斗争中起了很好的作用,使我们的行为有了遵循的原则和应掌握的分寸。

这时候,敌人宣布了一项“规定”:“学员”可以与家里通信,接受家里汇款。条件是往来信件必须经他们检查,汇来的款项由他们“保管”。由于我们长久和外界隔绝,的确需要和集中营外的世界通通信息,了解当前的时局,也让外界了解我们的遭遇,争取一点必要的经济上的援助。于是党支部向大家提出:家在蒋管区的,应避免暴露关系,尽量不通信;家在解放区和沦陷区的,可以通信,但要注意隐晦,不要让敌人钻空子;家在海外的,可争取多通信。

我在李捷的帮助下,积极设法与泰国家人取得联系。恰巧第五中队的司务长是个同情新四军、有良心的中国人,他曾冒险为我们办过一些事。我在一封信中向家里透露:“我正在国内吃免费饭。”“吃免费饭”是旅泰中国人惯用的一句潮州话,意即“坐牢”。然后就托这位司务长绕过特务捎到上饶市里直接邮寄。同时又用草纸另写了一封假信,内容是发牢骚,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都出自虚构,信封上写的“曼谷鸟肚社1199号”地名是根本没有的。这封假信由班长李捷替我交给特务曾恭生。过了几天,李捷又故意去问有没有将我的信发出,曾恭生板起面孔说:“我没叫她坐禁闭就算客气了。”而那位替我投寄真信的司务长,却在不久后被调走了,此后再没有见过面,我也不指望这封家信能起什么作用了。哪知七八月间的一个上午,曾恭生忽然传令叫我到中队部去。原来是泰国家里给我回信了,并给我汇来700元钱,送侨汇的差人正等着我去领款和写回执。曾恭生眯着老鼠眼问我:“你怎么会有家信?”我说:“我不是写信后请班长交给你寄出的吗?”曾恭生自知理亏,不好发作,当然更主要的是700元那笔不算小的款项吸引了他。事后我才知道,那天送侨汇的差人来到中队部,曾恭生拿出他们私刻的我的印章,要“代替”我收款盖章。但由于银信局有规矩,凡侨汇侨信(统称侨批)必须由送侨批的差人当面点交给收件人等规定,曾恭生才不得不叫我去领取。家信中告知母亲病故的噩耗,我没有当场哭泣,含泪接下了送批人点交给我的700元钱。曾恭生当即恬不知耻地提出要我把钱交给他“保存”,我乘着送批人在场的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下300元,说我几个月没钱用了,还欠着别人的钱,必须立即还清。曾恭生当着办事认真的送批人不便动口动手,只好由着我拿了300元。我出来后经和李捷商量,把其中的200元严密地封在一个自制的厚皮本子里,以备越狱之用。其余被“强行代管”的大部分,则由党支部视需要支配使用,届时由我出面开条索取。

  敌人虽对我们实行法西斯式的严密控制,但由于他们的无知和愚蠢,仍有缝隙可为我们利用。这样的例子不少,如1941年的“七一”,是我们在集中营里迎来的第一个党的诞生纪念日,恰好是公休日,特务中队长曾恭生和指导员吴用辉等都忘了这回事,各自去上饶市游玩取乐,特务中只留下吴德光。她为了便于监视我们,早早把我们集中到门口的大树下,叫我们自己做游戏。我们就唱各自喜欢的革命歌曲来寄托对党的思念。当玩游戏“碰球”碰到徐韧时,我们知道她是同济大学的高材生,英、德文具佳,便要求她用德语唱《国际歌》,她高歌一曲引得我们各个热泪盈眶,在场监视我们的特务吴德光竟毫无察觉。

距离我们驻地较远的三队,被国民党特务认为是最顽固的。原来音讯隔绝,以后逐渐有消息传来,谁受酷刑了,谁越狱了,我们女队也能知道一些。特别是敌人进行“思想测检”遭到失败,决定先拿三队开刀,大搞严刑拷打,强迫“悔过自新”。三队党支部决定:一些身份已经暴露,被敌人认作重点打击的同志,让他们各自设法越狱。此消息传出后,一天李捷向我传达,三队同志要求经济支援,我便把藏在身上的50元钱交给李捷,让她设法递过去。恰巧一天我们被带到诸葛祠堂去上课,散场时各队按次序整队退出,当三队在我们跟前走过的时候,原在新四军与我同单位的林严丢了一个小纸团在我脚边,我连忙捡了起来。回来和李捷打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和尚正用头撞钟,四周钞票纷飞,并有打油诗一首:“和尚撞钟,衷心要钱,济我其急,多多益善,相机授予,鬼神莫测。”林严在新四军时工作最为勤奋,经常通宵不眠,脸色总是蜡黄的,又剃着一个光头,所以我给他起了个“暹罗和尚”的外号。如今他递给我这个纸团,含意是明显的,要我在经济上帮他越狱。我和李捷商量后,拿出50元钱,也写了一首打油诗:“和尚出庵,西天取经,请留东道,以济后生。”意思也很明显,请他越狱前留下地址姓名,以便我们越狱时使用。我写完给李捷等同志一阅,她们看后笑我“真是个外国佬”,告诉我和尚住的是“寺”,只有尼姑的住所才叫“庵”。我把字改了,在下一次上课时,班长安排我坐在走道旁边,大家又用身体把我遮挡住,使我得以在三队走过的时候,顺利地把纸团和钞票交到林严手里。几天后,消息传来,三队的凌英(林严的化名)越狱了。

大约是1941年底,集中营又搞了一次“编队”。女队和残病班合编为第六中队,而李捷、杨瑞年、毛维青、程敦彦、李彩芝、陈丽霞和沈锐,被临时抽调到集中营里的剧团和球队。其实“剧团”和“球队”是国民党特务用来为法西斯集中营装点门面的,掩盖集中营是人间地狱的实质。但由于它活动空间大些,便于我们知道一点外界情况,甚至可乘机越狱。因此狱中党组织决定:调谁谁就去。果然,不久在剧团和球队先后发生了赖少其、邵宇两名画家和毛维青等八个男女成员越狱成功的事件。于是敌人又将剧团和球队解散,李捷、杨瑞年、沈锐、陈丽霞和程敦彦又回到了女队。她们在外面买了几本书,有“世界语入门”、“英文课本”等。有人提出学外文、学世界语、学新文字,党支部给予支持。我们买了些毛边纸、钢笔尖和墨块。多数人在室内学习,少数人在室外放哨,这种学习活动持续了不多日子,由于发生了一件事便被迫中断了。

一天,原来在新四军军部担任机要员的汪企求(化名黄兰)正在铺板上一张纸条上写着什么,突然鬼头鬼脑的特务指导员出现在她面前,她赶紧藏起纸条,那特务硬要抢过去看,她急忙把纸条塞进嘴里,立刻吞了下去。为此特务气急败坏,在审问无果的情况下,把汪企求押到茅家岭去坐禁闭,直到集中营又被编为“东南分团”时才被放回。赤石暴动后,汪企求同志被敌人杀害在赤石仙姑山虎山庙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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