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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终生难忘的经历

  • 时间:   2023-01-31      
  • 作者:   乐俊淮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六师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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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夏,新四军第一、第二支队先后挺进苏南敌后,开展抗日游击战争。1939年8月,鉴于第二支队司令员张鼎丞已赴延安,新四军军部决定,第一、第二支队由陈毅统一指挥,并增设了两个支队的上级机关——新四军江南指挥部。11月7日,江南指挥部在溧阳水西村公开宣布成立,指挥陈毅,副指挥粟裕,参谋长罗忠毅,政治部主任刘炎、副主任钟期光。1940年7月,粟裕率指挥部多数人员渡江北上。留在丹阳地区的指挥部少数人员在军部新任命的指挥罗忠毅领导下,坚持工作到12月。

江南指挥部从成立到多数人员离开,只有8个月时间,到全部结束工作,也只有13个月时间。但江南指挥部在全面抗战初期,统一指挥苏南敌后我党领导下的抗日力量,积极开展对敌伪作战,巩固和发展处于敌伪心脏地区的苏南抗日根据地,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我父亲乐时鸣1940年4月初从皖南新四军教导总队第九队学习结业,被分配到江南指挥部任副官处人事科科长,7月留在江南指挥部继续负责副官处工作,12月随罗忠毅调任第二支队副官主任,在江南指挥部工作了9个月,有机会亲身得到陈毅、粟裕、罗忠毅、钟期光等新四军领导教育培养,还有身边战友牺牲等终生难忘的经历。父亲在80岁时专门回忆记述了在江南指挥部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江南指挥部火热的战斗生活。

陈毅、粟裕首长亲自给干部讲课

江南的春天美如画,水西的春色特具阳刚之气。父亲初到水西,很为这一片兴旺发达的景象所振奋。水西北距日寇占领区的第一道封锁线——溧武路及密布的据点仅二三十里,南距国民党第三战区第二指挥部布防的兵力也仅二三十里。江南指挥部就在这里驻扎,在北敌南顽的艰险环境下,镇静自若地指挥着江南敌后的抗日战争,并争取时机进行部队的整训、机关的建设。为了加强学习,陈、粟首长亲自为机关干部讲课。父亲他们科以上机关干部都自带小马扎到祠堂大厅听课。水西村不很大,祠堂是村里最大的房屋群。陈、粟首长和参谋处就住在祠堂里。陈司令员讲联共党史。他讲课生动,不照本宣科,也不单纯讲联共党史,主要是讲列宁的《进一步,退两步》的思想,阐述我党对第二次国共合作的战略和策略,高屋建瓴,睿智卓识。大家都被他的话吸引,凝神谛听,忘了作笔记。粟副司令员讲组织指挥。他讲课非常严肃认真。他用战例挂图讲解,讲战前侦察、敌情判断,定下决心,兵力运用,战中指挥等全过程和机关的职责作用,条理清晰,严密细致。通过听首长讲课,干部思想觉悟大大提高,作战能力也得到提升。

陈毅司令员亲自处理具体问题,教育部属

父亲到江南指挥部不久,直属队有一个连队司务长贪污伙食费,被战士揭发出来。父亲作为副官处人事科科长,去查证这个事情,确认该司务长贪污了伙食尾子10元钱。怎么处理?当时的处罚只有撤职、罚苦工。关禁闭是临时性处罚,而判徒刑要送国民党监狱,当然不行。副官处人事科认为贪污10元钱,情节严重,既然别的处罚不是太轻就是行不通就得枪毙。军需处的领导坚决不同意,认为处罚太重,说这个司务长是山上下来的老红军,就贪污了10元钱,不能枪毙。副官处处长俞炳辉倾向人事科意见。双方争执不下。军需处处长喻缦云把我父亲告到陈司令员那里。一天晚上,陈司令员把军需处、副官处两位处长及我父亲和军需处的一位科长叫到祠堂他的住处。室内只有一盏煤油灯,光线不亮。陈司令员坐在灯前,看得出他脸色凝重。他不听什么汇报,就对喻处长说:“贪污是犯罪,该怎么办,你还不清楚。10块钱少吗?可以买3担米。是不是现在眼界大了,把10块钱不当一回事。贪污伙食尾子,侵害战士利益,老红军怎么样,是犯罪就得严惩。你们不服气。你们管钱财的难道还要纵容部属犯罪。” 陈司令员声色俱厉,说得喻处长抬不起头。转过来,陈司令员又向着我父亲说:“你们年轻人抓纪律,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这没有什么不对,但处理问题还得看具体情况。10块钱不算少,但毕竟还是小数目。老红军活着从山上下来不容易呀。你体味得到吗?你是从上海来的,你可知道红军是怎样活过来的。你查过他贪污的钱干什么用的,寄回家里去了。红军家属的困难你知道吗?你们要严惩,没有错,但得从各方面考虑。这么办,撤职罚苦工,你们就高抬贵手吧。”这番话说得我父亲也面红耳赤。父亲说,这是难得的教导,他一直铭记在心。

钟期光副主任处理干部工作的风格

5月,军部战地服务团分批来江南。我二姑乐亚成和我表姑王月琴先后到了江南指挥部。她们都是1939年9月由我父亲从上海、宁波带来参加新四军的。表姑很快随团继续北上了。二姑却没有北上。一天晚上钟期光副主任叫我父亲到政治部去见他。父亲不知有什么事,心里有些紧张。一见面钟副主任和蔼可亲地问我父亲来指挥部的感受,问问我父亲的家庭情况,使我父亲很快消除了紧张的感觉。接着他说找我父亲来是为了和我父亲商量我二姑的工作问题。政治部打算把二姑调出服务团留在政治部工作。钟副主任特地征求我父亲的意见。这使父亲感到很意外。父亲想,自己是到指挥部工作不久的营级干部,自己妹妹是参军仅半年的女战士,对这样一个小干部的工作安排,居然作了很多了解,还要征求自己的意见,真是对干部关心体贴到家了,工作做得太细了。二姑涩讷寡言,不会唱歌跳舞,但忠厚老实,工作勤奋,适合做一些具体工作。钟副主任和政治部真是知人善任。钟副主任一口平江话,听来有些困难,但他的这些话我父亲不但听懂了,而且记在了心里。

陈毅司令员处处为部属着想

6月16日,指挥部机关离开水西,向北进发,当晚宿营于陆笪里。6月18日下午,罗忠毅参谋长把我父亲叫去,交代他立即跟陈司令出发,负责陈司令员的生活保障。当时副官处处长和其他两位科长都已北去或者调离,只有我父亲一个科长。父亲感到责任重大,担心自己没有敌后行动经验,便把科里的书记小阮带上做助手。副官处的事父亲向几位副官交代一下,指定人事科副科长张建中负责。薄暮,我父亲一行10来人跟着陈司令员出发。陈司令员骑马,其他人步行,很快就到了磨盘山交通站。四团三营营长黄玉庭已带了一个连来掩护陈司令过溧武路。他们是当天西塔山战斗刚结束就奉命赶来的。陈司令员在交通站休息一会,估计掩护部队进入了掩护位置,就起身下山。溧武路是一条砂石路,长200里,沿路密布着日伪军据点,是进入敌后必须跨越的第一道封锁线。当晚,月色正好。一行人从一条小路上了溧武路。陈司令员骑着马疾行。马蹄踏在砂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父亲他们快步跟进。这样在溧武路上向东走了几十米,才插进一条小路向北而去。由于熟悉情况,且有部队掩护,过封锁线往往是有惊无险,但也必须胆大心细。父亲以为当晚一定要赶到第二支队司令部的,不意,只走出10几里,陈司令员就在一个村子前下了马。父亲赶紧跑过去。陈司令员对他说:“不走了,就在这里住下。”我父亲疑惑地看着陈司令员,陈司令员才说:“他们打了一天,才安顿下来,今天晚上就不去打扰他们了。”可是这样临时停留下来安全吗?警卫班长可能习以为常了,对我父亲说:“科长,快去给首长号房子。我已经派战士去通知第二支队了,首长的警卫不用担心。”父亲敲开一家较大瓦房的门。陈司令员进房休息。警卫班派出警卫。其他人都在偏房和衣而卧。第二天天一亮,一行人什么也没有吃就赶路,等到第二支队司令部已是红日高挂。中午,第二支队副司令员廖海涛叫我父亲去吃饭。一进堂屋,只见陈司令员和廖副司令员对坐在一张八仙桌边。廖副司令员热情地说:“老同学,来一起吃饭。”陈司令员向我父亲点了一下头,我父亲才在一边坐下。廖海涛是我父亲在九队学习时的指导员,福建上杭人,1929年参加闽西暴动,赤胆忠心,文武兼备,诚恳豪爽,平易近人,1941年作为新四军六师十六旅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在溧阳塘马与日寇血战竞日,壮烈殉国。

罗参谋长严格要求,粟副司令员体贴部属

指挥部机关进入敌后,罗忠毅参谋长亲自交代我父亲:“你把副官处管好。现在主要是两件事。一是到宿营地把房子号好,半小时之内让所有人进房子。二是管好伙房,保证按时开饭。”一天,在一个小村子宿营,各单位都进房了,只有副官处实在找不到房子了。一个副官说,咱们把伙房留下,其他人到村外找房子住。父亲同意了,在村外2里远的地方找到几间草屋,和副官处其他人住下。第二天天刚亮,一个通信员跑过来,大声喊:“好呀,你们在这里。司令部昨夜转移了,怎么也找不到你们。参谋长火了。你们快去。”父亲立即带其他人跟着通信员赶到新宿营地。一进村,就看见罗参谋长站在一个小院子门口。父亲赶紧上前敬礼。罗参谋长不等我父亲开口,就大声说:“你怎么搞的,把你们丢了,砍谁的脑袋。”父亲想,说什么也没有用,只好不吭声。副官处的干部、战士都站在一边看着我父亲。罗参谋长虎着脸,盯着我父亲,也不再说话。这时,粟副司令员从房子里出来,看了我父亲他们一眼,对罗参谋长说:“老罗,算了,他们没有经验。”接着对我父亲说:”以后要注意,去吧。”父亲这才带着副官处的人去找住处。罗忠毅,湖北襄阳人,原为国民党二十六路军的排级军官,参加了1931年宁都暴动。他高高的个子,面容严肃,不苟言笑,不怒而威。实际上他非常爱护干部,特别爱惜知识分子干部。指挥部机关渡江北去时,他特地把我父亲留下。后来,他调任第二支队司令,又把我父亲调去任副官主任。我父亲经常说,他是在罗忠毅直接领导教育下,逐渐成熟起来的。1941年11月28日,作为新四军六师参谋长兼十六旅旅长的罗忠毅在塘马战斗中壮烈牺牲。罗忠毅是新四军对日作战牺牲的最高将领,2009年被评选为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百位英雄模范人物。

不幸遇难的张建中副科长

指挥部进入敌后以后,和皖南军部的交通断了,沿线兵站派出所的情况也不清楚,决定派人去察看。罗参谋长准备派我父亲去,问他行不行。父亲问是公开去还是秘密去。罗参谋长说:“根据目前的情况还是公开去好。你一到军部立即向军部报告情况,并来电报告诉我。“父亲作好了出发的准备。没想到,第二天,罗参谋长却把我父亲科里的副科长张建中叫去了。张建中回来说,罗参谋长命令他去执行这个任务。父亲有点意外,说:“怎么叫你去呢?“张建中慨然回答:“怎么,我不行吗?”于是为他配一匹马,带一个通信员和一个饲养员,备好必要的关防公函,当晚就出发。父亲和张建中相处时间很短,但关系很好,因为同是学生知识分子,有很多共同语言。张建中写得一手好字,比我父亲小4岁,是常州人,曾在家乡拉过小游击队,打过仗,也在教导队学习过,部队工作经验丰富,但年轻气盛,爱喝几杯。父亲对他这点有些担心。这天部队正好在西旸镇边宿营,父亲和小阮就送他到西旸,在一个小酒店里请他喝两杯壮行。张建中走了,一时没有消息,后来才知道他在路上出了事。据说在狸头桥附近,他被国民党驻军扣住。兵站派出所没有见到他,经探听才知已经遇害。父亲对张建中副科长的牺牲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父亲在文章中说,张建中是替他牺牲的。张建中6月初才来江南指挥部,6月下旬就牺牲了,年仅19岁。

以上就是我父亲讲述的几个关于江南指挥部的故事。这几个故事虽然没有什么惊险曲折的情节,但真实反映了新四军干部战士上下一致一心抗战艰苦奋斗勇往直前的精神面貌,真实反映了新四军领导干部高尚的人格魅力和高超的带兵本领。我想,许许多多这样的小故事串连起来就是一部红色的历史,是我们继承发扬新四军传统、学习宣传新四军精神生动的教材。这些红色故事,我们新四军老战士、新四军后代、中国共产党人和全国人民要不断讲下去,世世代代讲下去,才能不忘初心,坚定信仰,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奋勇前进。

最后,我想用我父亲1989年3月31日所作的一首七律《访水西江南指挥部旧址》结束此文:

别梦依稀五十年,水西春色旅魂牵。

寇顽夹伺弹丸地,陈粟扬鞭抗日天。

祠屋重修存旧貌,厅堂新塑立并肩。

挥师北去江河阔,留得风雷启后贤。

 

六师分会 乐俊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