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4年7月1日，在金华溪口举行的军民大会上，义乌县抗日自卫总队第三大队宣布改称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金萧线人民抗日自卫支队第八大队。这支多次更改番号的抗日武装，终于公开了他们的红色身份，归属于新四军的光荣旗帜之下。

由中共义乌县委领导的这支抗日武装，从组建到发展壮大，得到了曾任义乌县长的民主人士吴山民的鼎力相助和积极参与。义乌、金华、浦江的老百姓，甚至称他们为“吴山民部队”。

吴山民1902年1月15日生于义乌县溪华乡里美山村。这是一个离县城最偏远的小山村。1926年，吴山民在北京的国立法政大学毕业，先后在上海、哈尔滨、杭州、海宁寻职谋生。1928年4月，他参加浙江省高等文官考试被录取，第二年出任舟山群岛的定海县县长。但是当县长不到一年，就因为对六横岛的农民暴动“镇压不力”被撤职，于是又在上海、南京、安庆等地寻找工作。在这期间，吴山民结交了一些共产党人，读到了一些进步书刊，也见识了国民党统治的腐败黑暗。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他回到家乡，等待时机为抗日救国出力。

时机似乎来了。

1938年1月31日，吴山民被任命为义乌县战时政治工作队队长。他立即推荐老同学中的共产党员吴璋任副队长。吴璋刚从南京出狱回到家乡，任中共义乌县特别支部书记。通过吴璋的介绍，又有一些共产党员和进步青年到战时政治工作队工作。这年10月，吴山民任义乌县县长。他让吴璋接任战时政治工作队队长，又邀请了一些共产党员担任县政府的科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中共杭州市委书记的王平夷，当年就是义乌县政府军事科科长。吴山民和共产党人精诚合作，把义乌县以抗日救亡为中心的各项工作做得有声有色。他们发动青年踊跃参军抗日，经过两个月的动员，就组织了一个五百多人的“义乌营”开赴前线参战。他们制定“二五减租”政策，改善贫苦农民的生活，尤其要求优待抗日军人家属。为了顺利实施各项进步措施，吴山民还着手整顿区乡机构，改革保甲制度。

义乌县的抗日救亡运动风起云涌，引起了国民党顽固派的疑虑，也受到当地封建势力的反对。1940年2月，吴山民被撤销县长职务，开除国民党党籍。起初被软禁，后来又被捕入狱。经亲友营救获释后，回到里美山村居住。在义乌县政府工作的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也不得不撤离。

1942年5月15日，侵华日军发动浙赣战役，沿线国民党军闻风溃逃，金华、义乌等县城相继沦陷。5月19日，中共金属特派员陈雨笠在柳村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在党的群众基础比较好的义乌西区和金华东区，发动群众开展抗日武装斗争。

这一次，时机真的来了！

根据柳村会议的决定，中共金东义西区委书记杜承钧（杨广平），中共义乌县委书记萧江（江征帆），先后到里美山村拜访吴山民，和他畅谈抗战形势，邀请他出来共举义旗，保家卫国。吴山民欣然同意合作，立即献出了家里用来自卫的长短枪。随后，吴山民到义西的吴店、下宅、东河、上溪和金东的傅村、杨家等地，呼吁乡亲们团结抗日，有枪出枪，有粮出粮，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在这一带本就很有威望，现在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纷纷组织游击小组。1942年7月7日，作为纪念七七事变的实际行动，这些游击小组集结成立了金东义西抗日自卫大队，由傅村乡乡长杨德鉴任大队长。萧江以政训员的公开身份，负责中共义乌县委对这支武装的领导和政治思想工作。

为了隐蔽这支抗日武装的红色面目，以利于站住脚跟和发展，吴山民又出面疏通关系，从国民党第八十八军所辖的地方部队取得了钱南军别动第一支队第八大队的番号，简称八大队。1942年冬，钱南军番号撤销，八大队改称金义联防第八自卫大队。

1943年夏，新任义乌县长吕师杨以统一政令军令为由，企图收编八大队。八大队派王平夷和吴山民为代表去谈判。他们有理有利有节地进行斗争，坚持“他们的人一个也不能进来，我们的钱一个也不能拿走”[1]，在这个条件下改番号为义乌县抗日自卫总队第三大队，实际上仍称八大队。

1943年12月，新四军军部电令三北游击司令部及所辖部队公开新四军的旗帜，番号为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根据整编部队的要求，决定将浙赣铁路金华至萧山段沿线地区共产党领导的部队，统一整编为金萧支队。12月19日，吴山民和中共金萧地委书记杨思一讨论了金萧支队的组建、任务和发展方向等事项，随即从八大队抽调了一批干部战士编入金萧支队。考虑到当时的形势，金萧地委决定八大队继续以义乌县抗日自卫总队第三大队的番号活动，直到1944年7月1日才编入新四军行列。

二

有了部队，还需要为部队筹粮筹款，保障给养。为此，吴山民接受义乌县政府的委任，出任义西乡镇联防办事处主任。他用这个联防办事处名义，经常邀集当地士绅开会，摊派部队的粮款。后来又制定了《自卫谷筹集办法》，按照土地的多少合理分摊公粮。还制定了工商税暂行办法，在交通要道设立税卡，征收过往客商的税款，使财政收入不断增加。随着部队活动范围的扩展，义西乡镇联防办事处先后改称金东义西乡镇联防办事处，金义浦联防办事处，都由吴山民任主任，共产党员杜承钧、王平夷相继任副主任。办事处实际上成为抗日游击根据地的人民民主政权，使这一地区在较长时间里有一个相对安定的局面，使八大队有了可靠的后方基地。

1943年8月，国民党的义乌县政府下令撤销金义浦联防办事处。中共义乌县委决定将联防办事处改称金东义西抗日自卫委员会办事处和金东义西经济委员会办事处，仍由吴山民为主任，一切工作照常。1944年8月，这两个办事处合并为金义浦办事处，还设立了金东、义西、浦东三个区级办事处，不久又在兰溪北部和浦江南部增设了兰北浦南区办事处，共辖三十九个乡，人口约三十万。

吴山民在主持联防办事处期间，对八大队的建设和作战也十分关心，经常出谋划策。部队刚组建，他就提出要进行军政训练，要广泛组织情报网。后来又提出要逐步从山区向平原发展，分成小分队到日伪据点附近做群众工作，消灭零星外出的日伪官兵，以打击日伪军的嚣张气焰，鼓舞群众的抗日斗志。八大队在积累了战斗经验以后，开始攻击日伪据点。八大队的老战士回忆说：“部队将要出击前，吴山民都会亲自去作战斗动员，话不是很多，一般不会超过十分钟，但言辞精炼激昂，非常鼓舞人，使人立刻热血沸腾，胆气冲天，忘我地英勇杀敌。”[2]1942年10月14日，八大队首战萧皇塘村，吴山民还亲上前线参与指挥。这次战斗击毙日军少尉吉田，全歼日军一个班，缴获的枪支弹药在溪华展出，军民大受鼓舞。三年间，八大队经历了多次反“扫荡”作战，还袭击日伪据点四十余个，毙伤俘日伪军三百五十余人。这些战果，都有吴山民的功劳。

三

1945年1月21日至25日，浙东敌后各界人民临时代表大会在四明山的梁弄镇举行。这是一次有一百零八名各地区各阶层代表参加，动员浙东人民进一步组织起来夺取抗日战争最后胜利的盛会。吴山民作为金义浦地区代表，参加了这次大会。

吴山民由八大队的战士护送，1月14日傍晚从义西的夏演镇动身，在夜色茫茫中越过浙赣铁路，来到诸（暨）义（乌）东（阳）游击根据地。从16日起，就可以白天行军了。他们从诸暨经绍兴、嵊县，一直行走在会稽山中。18日下午到达金萧支队驻地，和金萧地区的其他代表会合，东渡曹娥江，进入四明山。

从会稽山到四明山，吴山民耳闻目见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一片生机勃勃的兴旺景象，十分兴奋。开完会，他就给一位在国民党浙东行政公署工作的旧友写信，畅谈他的见闻和感受。这封信后来发表于1945年3月26日出版的《新浙东报》，因而我们有幸尚可从图书馆的收藏中读到。

吴山民的信开头就说：“弟此次役四明，虽为出席浙东各界临时代表大会，亦更欲借此深入了解中共整个政策。所最令人惊异者，此间在大军长期围剿以后，反而发展更速，实力更日益加强，与各个阶层民众更能密切结合，更能亲爱如家人骨肉，培养青年干部更多，文化教育事业更发达，不但安定社会，且逐步改善民生，显然已成浙东唯一抗战支柱。此其因果安在？岂不可深长思乎！”

我们知道，在新四军创建的八个抗日根据地中，浙东根据地是创建最晚而且面积最小的。这样一块创建不久的根据地，尽管日伪和国民党以“大军”轮番“扫荡”和“围剿”，仍然相当巩固，发展迅速，使得吴山民深深折服。他在信里接连用了六个“更”字，来描述根据地的团结进步，显然并非刻意使用排比的修辞方法，而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情不自禁地在笔下自然流露。

吴山民问：“其因果安在？”他经过实际体验和观察，已经有了答案。他在信中接着写道：“共产党人非有奇才异能，更非有神秘法宝，一言以蔽之，中共一切根据人类最进步之科学真理，以思想领导一切，分析客观现实，加强主观努力，克服自私观念，效忠民族主义，上下一体，表里如一。”这段话，用我们现在的说法，就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联系中国实际，坚持实事求是，发扬拼搏精神，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中华民族的自立和振兴团结奋斗。

这位来自旧营垒并非共产党员的吴山民，对共产党的优势体会很深。他在信中进一步指出：“更以宽大政策与人为善，虚心反省，乐拜嘉言，以此精神与全国各界人士共谋国事，此诚大公无私，莫之能御者也。”在他看来，共产党之所以有力量，还在于“虚心反省，乐拜嘉言”，体现了“大公无私”，因而能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们“共谋国事”，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前进的步伐。这是吴山民的肺腑之言。曾经和吴山民多年共事的杜承钧在回忆文章中说：“吴山民先生胸怀磊落，正直敢言，当时即使对于我们特委和县委领导有什么意见，也总是直言不讳，提在当面。”[3]吴山民是共产党的诤友，因为他相信共产党有“乐拜嘉言”的胸怀，对批评意见听得进坐得住。

吴山民在这封信里还尖锐地揭示了国民党的腐败，最后呼吁友好“相与振臂而起，共同为团结抗战建立民主而尽最大努力”，“新中国之前途，责在我辈”。

四

吴山民在浙东敌后各界人民临时代表大会上，当选浙东行政公署副主任，并兼任浙东银行总经理。他留在四明山，意气风发地投入新的工作。

当时，浙东抗日根据地的财政收入，主要依靠三北（余姚、镇海、慈溪三县姚江以北地区）的盐、棉、布匹税收，作为税款的伪币从税站集中到区、县、专署，再以人力挑送到四明山，沿途尚需越过日伪军的封锁线，颇费时日，而伪币不断贬值，因此待税款运到，已经不值什么钱。吴山民走马上任，首先抓金融改革。公布《浙东行政区抗币条例》，大力宣传发行抗币对于坚持抗战的作用。抗币以公营商店的粮食和物资做准备，保证用抗币可以买到实物，因而深得人民的信任。满怀抗日热情的浙东人民甚至将抗币作为纪念品珍藏，因而一度不能满足市场周转的需要。在发行抗币的同时，还开辟财源，组织农民到敌占区收购物资，通过各种措施，稳定了物价，发展了生产，对支持抗日游击战争和改善根据地人民生活都起到了积极作用。

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共中央在与国民党的谈判中，以让步争取和平，决定新四军在长江以南的部队北撤。吴山民毫不犹豫地随同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北撤到了山东，匆忙间甚至没有带上在里美山村的妻子和儿子。后来他妻子被国民党逮捕关押，直到1949年1月才保释出狱。妻子在狱中受苦，吴山民当然牵挂，但他初心不改，坚定地跟着共产党革命到底。

1946年5月16日，经原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司令员何克希和政治委员谭启龙介绍，中共中央华东局批准，吴山民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终于实现了他多年的愿望。

   作者 丁星

注释：

[1]江征帆：《缅怀吴山民》，《吴山民纪念文集》，浙江人民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第78页。

[2]王凤：《缅怀吴山民同志》，《吴山民纪念文集》第115页。

[3]杜承钧：《回忆吴山民先生》，《吴山民纪念文集》第91页。

发表于《铁军》杂志202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