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父亲江熔,1921年11月出生在安徽省无为县三叉河江小村一个农民家庭。他是家中的长子,是我们爷爷奶奶最疼爱的孩子,从小就送他去上学读书,学文化,长知识,希望他成为有用之材。老人们把自己的希望、他们的未来都寄托在我们的父亲身上。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1938年初,正在读高中的父亲毅然弃笔从戎,义无反顾地投身到火热的抗日洪流之中。曾经有好几位叔叔对我说:“是你的父亲带着我们走进抗日队伍中去的。”那时我年轻,没有觉得这些事有多么深刻的意义。而今回想起来,才深切感受到父亲当年做的这些事情是多么的重要。他不但自己亲身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活动中去,而且还带动他身边的知识青年们一起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这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小时候我和父亲的接触不多,他常年在外地工作,有时几年也不回来。记得有一次他回到家,当时我看着他,心里暗暗思忱:这位叔叔是谁呀?我不认识呀。而二姐却高兴得欢欣雀跃,喊着、叫着:“爸爸回来了,不用去上学了!”这就是我记忆中对父亲的最初印象。
父亲身高一米六八,并不伟岸,而且他的双肩永远不在一条直线上。为这事我曾问过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妈妈告诉我说:“因为父亲当年是位机枪手,那是他常年扛着机关枪,是被机关枪压的,所以一肩高一肩低。”父亲虽然个子不高,肩膀不平,但是他的腰板却永远是挺拔笔直的,而且他行走的步伐大且快,假若我们跟着他走,永远要一路小跑才行。
父亲生前从来没有和我们谈起他的革命斗争经历。随着他的故去,我却越来越想知道他的曾经、他的过往。2017年我怀着一种想了解父亲,想知道我们家庭的往事,踏上了前往安徽老家寻访的旅途,去探索父亲的革命生涯、战斗足迹。
那是我第一次踏上父亲生前心中时时挂念的家乡。我看到的家乡早已经没有他所说的那些破旧不堪的茅草房屋,几乎家家都盖上了敞亮的二层小楼。闻着田间盛开的油菜花阵阵扑鼻的清香,看着房前清澈的小溪潺潺的流水,一切是那么的温馨和谐,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在妹妹们的陪同下,我走进江家祠堂,祭拜了祖先,同时也祭拜了那些与父亲一起并肩战斗,已经将热血抛洒在这片热土地上的他的乡亲、他的战友、他的朋友。
我还专门前往安徽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旧址纪念馆,凭吊那些为革命英勇献身的英烈们。过去,我一直以为父亲当年是战斗在皖北地区,却不知,1941年1月皖南事变发生时,父亲当时就在新四军军部,就是跟随新四军军部和所属部队一起与国民党顽军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后,英勇突围出来。父亲是那些在皖南事变中英勇突围出来的2000多人中的一员。后来,就是他们这些突围到江北无为的人,组建了新四军第七师。从此他随着这支英雄的部队转战大江南北,经历过生死的严峻考验。
在安徽的亲人们告诉我:1945年,父亲随着新四军第七师北撤,离开了家乡。后来战略转移到了山东,改编为华东野战军第七纵队。爷爷奶奶从此失去了我父亲的音讯,甚至还有几次传来消息说父亲已经牺牲了。
1948年,父亲经历淮海战役打回到长江边。渡江战役父亲是从南京下关登陆,回到江南。而在安徽家乡这边,奶奶日夜思念着不知生死的儿子,她是多么想亲眼见到她的爱子重回家乡。所以,在解放大军渡过长江的那些日子里,奶奶整天守在江边,眼巴巴地望着江岸,期盼着能从安徽这边渡江的队伍中寻找到她的儿子。她一遍遍找寻,一遍遍失望,最终也没能看到她的儿子回家。
每当想到这些情景,就仿佛是一幅真实的电影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但这绝不是电影画面,更不是小说里描述的情节,这是活生生发生在我们的亲人身上的真情实景,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望眼欲穿,在期盼和寻找自己亲生儿子的真实感人场景。
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的奶奶,但此时此景奶奶伟岸的形象巍然屹立在我的眼前。听到这些,我热泪盈眶,我也是一个母亲,我完全理解奶奶的那份思念,那深深的母爱之情我们感同身受。
说到生死,不由得使我想起妈妈曾经说过的话,我们的父亲是躺过三次棺材的人。那是在解放战争的一次战役中(大概是山东兖州战役)父亲不幸中弹,部队同志们以为他已经牺牲了。在清理战场时,战士们舍不得丢下他们的教导员,迟迟不肯掩埋。当他们准备用铁锹铲土的时候,一个战士死死地盯着我的父亲,突然看到他的眼皮动了一下,立即大喊起来“人没有死!”战士急忙扔下铁锹,跳下去,把我的父亲背了出来,立即进行抢救,就这样救回了父亲的一条命。
后来,我曾向父亲询问过此事,可是父亲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低沉的声调对我说:“那位战士后来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了。”父亲对这位战士深厚的怀念之情难以言表。由此,我才真正理解父亲所说的:“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现在活的每一天都是赚到的。”我也更加深切地感受到父亲对那些为国家、为人民流血牺牲的战友们怀有多么深切的思念与崇敬。
父亲一生爱祖国,爱家乡,爱他为之奋斗的人民军队,那是融入他血液之中的一份浓浓的深情。有几件小事可窥一斑。1969年我国东北边境发生了中苏珍宝岛事件,那时父亲正在上海海运学院工作。当时我和二姐去上海看望他时,我们亲眼看到,他正在给上级领导打报告写申请,要求去东北前线投入战斗。他对我们说:“我的儿子,女儿都在东北,我是一个老兵。我要申请上战场。”可那时他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了。1997年他积极响应他的老领导顾鸿提出的倡议,踊跃捐款支持在当年新四军第七师师部旧址——安徽无为县三水涧为孩子们建立一所希望小学,为他家乡的教育事业献出一点绵薄之力。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100周年华诞,百年风雨兼程,磨难铸就辉煌。
2021年恰逢我们的父亲诞辰100周年。我们缅怀先烈,想念父亲,作为他的儿女们我们深深怀念他。2015年9月3日,为纪念伟大的抗战胜利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在天安门广场举行了规模盛大的阅兵仪式和纪念活动。当看到一辆辆满载着抗战老兵的车缓缓驶入长安街时,我仿佛看到我们的父亲就在其中;当看到英姿挺拔的战士们高举着抗战胜利的猎猎军旗向我们走来,火红的战旗迎风招展,高高飘扬,我仿佛看到了一支支胜利的队伍凯旋而归。而我们的父亲就行进在这支雄壮的队伍中,他迈着矫健的步伐,洋溢着那曾经年轻的英姿……
父亲是2013年逝去的,离我们远去已经整整八年了。我们深切地缅怀父亲,他的那些同生共死的战友们,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革命事业而不惜抛头颅、撒热血英勇奋斗的光荣事迹,将永远牢记在人民的心中。
历史长河浩荡前行,精神之火生生不息。
七师分会 江利 方丽珍 江晓红 江晓燕 江梅(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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