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2月,根据浙东斗争形势的需要,浙东区党委决定将三北游击司令部下辖的海防中队扩编为海防大队(简称“海大”),任命张大鹏为大队长,何亦达为教导员兼副大队长。海防大队几次扩军,不断发展壮大,至1944年上半年,从初创时的30多人发展到下辖三个中队220多人。1944年何亦达调离后,为加强“海大”领导,区党委和浙东纵队决定调陈铁康任副大队长,吕炳奎任政治委员。“海大”担负着开展海上游击斗争,维护和保卫浙东、浦东、苏北的海上交通;保护港湾,保卫税收;开辟海上经济来源;配合海委接送南来北往的干部和人员,输送军用物资等项任务。“海大”为保护浙东抗日根据地与浦东、苏北海上通道的畅通,在杭州湾水域和沿海地区与日、伪、顽、海匪,进行了英勇顽强、艰苦卓绝的斗争。
首先遇到的是部队用船的问题。初期,“海大”使用的船,是向当地船主征用的,考虑到船主的切身利益,一般征用时间不超过半个月。还船时,给船老大和船工一些米和蔬菜作为报酬。因此,船工们都希望自己的船被“海大”征用。后来,“海大”有了自己的船。有些船主,他们自船自用,承接运输,自兼经商。这样的船主,对所在港湾四周的环境非常熟悉,与当地各方面的地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像浦东王矮弟的高哨船,购来后编为1号船,船上的船工也随船编入“海大”,成为既会操舵驶帆,又能参加战斗的“海大”战士。
其次考虑的是雇用船工的问题。“海大”选择船工,坚持三个条件:一是要有爱国心,二是熟悉海路,三是航行技术好。浦东和浙东沿海的金阿妙、黄炳江、张小弟、金大官、瞿冬生、瞿阿土、顾锡生、倪野郎、丁兆奎、张锡生等人,都是“海大”先后聘用,并且信得过的“船老大”和船工。
随后是进行海上练兵的问题。“海大”用的都是木帆船,船体轻,抗风能力差,遇上风浪,前后起伏、左右摇摆。“海大”战士并不都是船民出身,不习船性的战士,初上船不仅站不稳、坐不安,遇上风浪,五脏六腑似倒海翻江,胃里的食物如泉涌般喷出,有的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吃不下饭,浑身无力,更别说打仗了。为了适应海上生活,战胜晕船,部队必须进行海上练兵。浙东沿海的2月份,正值冬末春初,海上台风季节已过,却仍吹着强劲、持久的西北风,是海上练兵的最佳时段。从练兵的第一天起,战士们就生活在颠簸的帆船上,与大海和风浪搏斗。经过半个多月海上的艰苦训练,战士们克服了晕船,战胜了风浪,从陆地上的“旱鸭子”,训练成了能翻江倒海的“海上蛟龙”。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海上游击战是一个新课题。在经历过的大大小小数十次战斗中,“海大”的作战对象,有日军的兵舰、汽艇,有伪军的哨船,还有海匪,交战最多的是顽伪匪一体的海霸张阿六(张惠芳)。“海大”经历的海战战例,有遭遇战、歼灭战、追击战、伏击战、突围战等。
歼灭战:1941年11月,张大鹏率两条船到达浙东,在临山海面和特务大队何亦达部三条船会师。一天晚上落潮时分,海匪冯殿宝部从段头湾以东、庵东以西的海面下海,分乘两条卤蛋船,航行到段头湾以西海面,见“海大”五条战船泊于该处,误认为是商船,企图实施抢劫,便向我船队直逼而来。哨兵张小四判断来船不善,立即向大队长报告。张大鹏已发现匪船逼近我方船队,命令开枪,何亦达的战船已经做好迎击准备。风大水急,一条匪船紧靠何亦达的战船疾驶而过,匪船上的锚爪勾住了我船的锚链。这时,何亦达船的跳帮小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登上匪船,将匪船上的人枪全部俘获。另一条匪船见状立即转身逃遁,张大鹏率两条沙飞船紧追到段头湾以东,迫使匪船下蓬,随即将该船海匪全部歼灭。是役全歼海匪20多人,缴获步枪13支。
遭遇战:1941年12月,何亦达奉命率三艘哨船,准备与“三纵一大”徐敏中队会师。当船队途径庵东海面时,庵东伪军的九条哨船先后启蓬,准备拦截。当时正值落潮,刮着四五级的西北风,我们的船顺风顺水,航速较快。敌船由南向北逆风行驶,并取包围势态,以“三三制”的队形,向我方船队进逼,大有一举全歼我方船队之势。
双方的哨船,都在疾速前进。面对敌众我寡,是战是避,必须迅速做出抉择。机枪手陈大德手持机枪,严阵以待地作好了战斗准备;副班长唐强,从后舱捧出了棉被,排挂在船老大的舵把上,为船老大做好防弹准备。战士们隐伏船舷,张慧之睁大双眼,紧握马枪,嘴里轻轻念道:“妈的,老子今天要开荤了。”敌人左右两翼的哨船,正在用旗语求战,海面上弥漫着战斗的紧张气氛,一场不可避免的海战就要打响了。
双方的哨船随浪推近,距离由三五百米缩小到二三百米,敌船上晃动的人影,连衣服的黄色,伪军忙乱的动作,也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下蓬”“下蓬”的叫喊声,不时传来。一个伪军官模样、身穿黄呢大衣的人,挥动着红白旗语,命令后续船队加速前进。接着,响起“乒、乒、乓、乓”的枪声,敌船向我方发起攻击了。这时,我方船只为了隐蔽接敌,攻其不备,按兵不动。当前面的敌船与我相距五六十米时,陈大德的机枪突然打响,左右两翼的机枪也相继开火。此刻,嚣张的伪哨船舱面上已看不到站着的人影,船舵无人掌握,伪哨船立即转向,被抛到了后面,枪声也停止了,只有后续的伪哨船,还紧紧盯着,差不多与我船平行,不断地射击。
这时,我部的另一艘哨船,从左翼插上,形成左右夹击状,陈大德手持机枪,站直身子,连续打了两梭子,后续敌哨船的火力被压下去了。不一会儿,也出现无人驾驶、团团打转的状况,被抛到我船队的右侧。其它几条伪哨船,见指挥船被打,怕死的伪军唯恐遇到同样的命运,吓得慌忙掉头逃遁。经过短短半个多小时的战斗,敌伪企图消灭我海上部队的阴谋便被挫败。我方三条哨船顺风杨帆,乘风破浪,向新浦沿而去。据事后了解,这次战斗,毙伤敌伪12人,其中击毙副连长1人,我方无一伤亡,打出了海上战斗以少战多的战例。
追击战:1945年2月,据当地群众报告,伪中央税警团逃出的一个班,11个人,携轻机枪一挺、步枪九支,在海黄山抓了民船,准备下海。“海大”三中队闻讯,命何育芳班实施追击,该班仅有三支套筒步枪,人员少、火力弱,怎样才能战胜敌人,完成任务呢?全班分头动员民船助战。何育芳的哨船一马当先,十多条民船,顺着风,扬起蓬,扯起大鹏旗,浩浩荡荡地扬帆跟进,向企图逃遁的伪军船驶去。这时,船上的伪军,因为遇到风浪大部分出现了晕船状况,一见我方大群船队追来,吓得心惊胆颤。当何育芳率班接近敌船时,就用三支套筒枪一起射击,几排枪一放,伪军误以为是重机枪,就高举白毛巾示降了。结果,我部仅耗几十发子弹,俘获伪军11人,缴机枪一挺、三八步枪九支,子弹千余发。
伏击战:1945年5月,日寇庵东盐务管理处主任小林,因其盐船不断被我方截击而束手无策,便请求镇海日本海军派汽艇,找我方报复。在我方偷袭庵东敌盐船的第二天清晨,镇海方向驶来一条铁壳小汽艇,在七姐八妹山和海黄山之间,来回巡弋。显然,此汽艇是为侦察我军活动规律,寻找被截盐船的踪迹而来。“通、通、通”的马达声,在古窑浦海面回荡。十几个日本鬼子,在汽艇的瞭望台上东张西望。一个军官手持望远镜,向古窑浦、海黄山海面察看。当一批“橹旦”船在镜头中出现时,他马上认为这就是被截的盐船。于是,汽艇向海黄山驶来,企图寻找我哨船,但因惧我军威,不敢靠近海黄山,只是在火力射程之外巡弋。隐蔽在海黄山南侧的我部哨船,通过密切观察,仔细分析,看透了日寇汽艇的动向和意图,于是按兵不动。
第二天下午4时许,潮水已临落尽,滩涂露出水面,内航道深处还有“胸脯水”,日军的三艘汽艇“通、通、通”地向海黄山驶来。这时,“海大”二中队排长钱觉民率三条哨船,带一个机枪班,通过茂密的细竹丛,隐蔽地运动到海黄山上,选择有利地形设下埋伏。我部哨船则泊于深海中,机动接应。此时,夕阳西下,五级风推波助澜,山岩旁海风激起丈高水柱,撒落下耀眼的浪花。山上设伏的“海大”战士观察到,先行的是一只木壳汽艇,外形似驳船,船尾微微翘起。当汽艇距岸边八九百米时,突然放慢速度,航向由东北改向西南,舱面上看不到人影活动;当船距我阵地五百米时,可见舱面由一片绿色帆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原来敌艇是想利用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响掩盖汽艇的马达声,沿山包抄,向我部进行偷袭。钱排长立刻命令战士们做好战斗准备,瞄准第一艘汽艇,等待命令。战士们子弹上了膛,手榴弹揭开了盖,严阵以待。
木质汽艇渐渐地接近山脚,100米、80米,当距离只有四五十米时,钱排长一声令下,机步枪突然齐发,手榴弹在敌汽艇舱内爆炸。顿时,敌艇机舱冒烟,引擎熄火,人不抬头,枪不露面,汽艇一下子失去控制,在海黄山脚下频频打转。三四分钟后,才有一个鬼子探出头来,观察战情,在我方的交叉火力下,又缩了回去。敌人“叭贡”“叭贡”的三八枪子弹,没有目标地在空中乱飞,掷弹筒打过山头,落到山后的海中。看到先行汽艇被打,后续汽艇立刻改变航向,一下向东,一下向南地呈“之”字航行。半个多小时后,其中一条较大的汽艇,用重机枪向山头疯狂扫射,才掩护另一艘汽艇,驶向伤艇,经过一阵抛绳拉缆后,拖着它向北逃遁。事后,据镇海来的船工反映,看到汽艇驶回镇海后,鬼子抬了七八副担架,向日军营房走去。
突围战:1945年7月,海防大队派出一条哨船,从浙东到浦东接应一批军用物资。船上有特务长金明宝、副排长孙民权、班长苗邦海、战士周阿水等七人,其中六人是共产党员。除苗邦海年龄稍大些,其他都是十六七岁的小鬼。别看他们年龄小,除一个是刚参军三个月的新战士外,其余的都有三五年军龄,都是经过海战锻炼的“小老兵”。
这天,天刚放亮,哨船抵达浦东六灶港,正准备抛锚时,发现有几条“沙飞”船从浦东汇角方向,北驶白龙港。先行的船疾驶而过,后续的两条却驶向我船,大声叫喊:“下蓬、下蓬”,一面还打起枪来。开始,战士们虽感气愤,但考虑到有任务在身,想尽量避免战斗。可敌船以为我们软弱可欺,就用更猛烈的火力朝我方船只打来,我们被迫用机枪回敬了他们。当我们的机枪一响,前面的几条“沙飞”船,即刻调转船头,向我船驶来,同志们一数,共有六条船!怎么办?一打六,敌众我寡!一场严峻的战斗,考验着七个小鬼的战斗意志和战斗智慧。
一条敌船冲上来了,金明宝见状,当即高喊:“同志们,顶住打!决不让敌船靠上来。”苗班长端起机枪扫了过去,敌船吓得往旁边闪开了。在敌船闪开的当口,金明宝、孙民权、苗邦海抓紧时间商量,想出了三条“克敌”的办法:第一,拼!只有拼,才有出路,才能保持新四军海防大队的荣誉。第二,打靠近的船,不让敌船有靠帮的机会。第三,与靠近的敌船拼手榴弹,这个办法最灵。苗班长浑身是胆,英勇顽强,他用机枪瞄准靠近的敌船打,敌船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回去。
可是,敌人仗着船多势众,轮番冲击,几条敌船亡命地一起进逼,战斗进入胶着状态。在这危急时刻,后舱的三名小战士,扔出几枚手榴弹,虽然其中有几枚丢到敌船上,又蹦到了海里,但有的终于在敌船的甲板上爆炸了。这一炸,把敌人的气焰炸掉了,敌船慌忙转舵,双方的船距一下子拉开了。
这时,已过10点,金明宝、孙民权抓住战斗间隙,召开了党小组会,作出决定:共产党员,哪怕剩一粒子弹、一个人,也要坚持拼到底。坚持到天黑,就是胜利。要注意隐蔽,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节约子弹,瞄准了打,找靠近的敌船打;船远不理它,船近投手榴弹。尽量把船上可做掩体的物件,搬上舱面,特别要保护好周阿水,他既是战士,又是船上的舵手。不久,敌船又开始围攻,六条敌船,摆成“V”字形向我逼近。
时值中午,长期纠缠不是办法。在周阿水的提议下,哨船驶向嵊泗列岛海面,到浩瀚的大海中去继续与敌人斗智斗勇。大海一望无际,海浪越来越大,怕死的匪徒胆怯了。在深海里,匪徒的“沙飞”船,暴露出船体轻,抗风能力差的弱点,我们的“橹旦”船,却显现出了船体大,抗风能力强的优势。
战至下午2时,七个小鬼无一伤亡。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蓬索的总缆被打断了两股,如果总缆一断,大篷一落下,船会失去动力,就难于继续战斗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工出身的周阿水,眼明手快抢上几步,纵身一跃跳上船舷,抓住总缆,用尽全力张开双臂,将断裂的总缆用力结好,化险为夷。
这时,敌船见我方处境危险,又加紧围攻。右舷的两条敌船,紧紧咬住不放,船尾的两条敌船也追了上来。几挺机枪,像发疯似地对我方狂扫,新战士不幸腹部中弹,伤势很重。小金一面抚慰受伤的新战士,一面指挥战斗。苗班长见弹药手受伤,胸中燃起复仇的怒火,他挺直身子,横扫匪寇,硬是把靠近的敌船打了回去。他的机枪管打得通红,枪膛里冒出一股股浓烟。金明宝见状,立即帮他把枪油倒进枪管,并交代他,要节省子弹,准备突围。
敌人见如此追绞,我军毫无示弱的表现,于是改变方法,大声喊话道:“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只要投降,就给你们生路”。我们的战士回答道:“我们是新四军,我们是张大鹏部队,有种的靠过来,请你吃榴弹。”就在敌我互相喊话之间,靠近的敌船上,有一批人站了起来。苗班长看准机会,一梭子机枪打过去,敌人倒下了一片。这时发现敌指挥船,在用旗语,叫后面的敌船向我靠拢。于是,小孙叫周阿水扳舵移向敌指挥船,周阿水娴熟地把舵向右转十几度,我船就与敌指挥船形成夹角,90米、70米、60米,我船集中全部火力,向敌人指挥船打去,顿时把它打得昏头转向。只听得敌船上发出惨败的嚎叫,“调向,调向,快调向”。刹那间,敌指挥船180度转舵时,被海潮冲出了几百米,其它敌船见状,也迫不及待地调转方向逃走了,我船终于杀出了重围,战士们围到受重伤的新战士身边,他却因失血过多,已经牺牲了。面对战友的遗体,战士们发出铮铮誓言:血债血还!
海防大队在杭州湾两岸、浦东沿海、广阔的海岛和洋面上,经过四年的海上武装斗争,重创了日、伪、顽、匪的嚣张气焰,打出了新四军的威风。海防大队的指战员们,用勇敢和智慧、热血和生命,维护着这条浙东抗日根据地连接上海、苏中的海上通道,出色地完成了新四军浙东纵队司令部交给的任务。
何亦达 张曼如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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