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是共和国多事之秋。周恩来、朱德和毛泽东三位领导人相继陨世，人祸未息，天灾又至。是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唐山、丰南一带发生7.8级强烈地震，造成24万人死亡，20万人重伤。瞬间，将唐山这座中国北方工业重镇夷为一片废墟。

灾害发生后，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紧急组织解放军各军（兵）种部队,十余万名指战员赶赴唐山抗震救灾。

一、突如其来的灾难

1976年，我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7月27日，恰逢我值班，当晚在办公室休息，突然被剧烈的摇晃惊醒，感觉整个大楼几乎要被晃倒。我当时就想到是地震，迅速起身赶到作战室。我要作战值班的同志迅速查明军区范围内承德、张家口、大同、呼市、太原、临汾、石家庄、保定、天津等地的震情，并尽快与国家地震局取得联系。

各地的震情很快收集上来。越往西、往南，震感越弱；而越往东，震感越强。此外，驻天津66军军部、驻唐山197师的有线通讯中断。我判断，地震可能发生在东边。我当即派作战部科长朱金台同志带领侦察组乘车前往三河、蓟县一带勘察震情。随后，我们将有关情况向总参作战部作了汇报。

刚布置完这些工作（震后20分钟），北京军区陈锡联司令员（主持军委日常工作）打电话来询问震情。我首先汇报了收集到的各地震情，并说：“初步判断地震发生在东边，具体情况尚不清楚，已经派人去查。”陈司令员说：“很好！这次地震不同于海城地震．震灾很重，可能是毁灭性的，军区机关和兵种部队要准备救灾，军区要成立抗震救灾指挥部，军区领导要有人去，就由你负责前指，统一指挥抗震救灾工作，判明情况立即出发。”

受领任务后，我立即与司令部研究决定，从作战部、通信兵部、机要局等部门抽调部分干部和部队组建抗震救灾前指。

震后约2小时，66军的电话接通，报告天津地震强烈，有房屋倒塌和人员伤亡。这证实了地震发生在东边的最初判断。至此，唯有唐山电话不通，说明唐山受灾更为严重，已可判明地震就发生在唐山一带。我当即派李民副参谋长携带电台，乘直升机先赴唐山地区勘察震情。清晨6时左右，北京军区唐山机务站报告：唐山发生强烈地震，形势非常危急。之后不久，李民副参谋长打来电话报告：唐山发生强烈地震，地面建筑几乎全部倒塌。

我立即将最新情况向军区陈锡联司令员和秦基伟政委做了汇报。根据首长指示，我们首先向军区炮兵、装甲兵和工程兵下达了执行抗震救灾的命令，向38军下达了预先号令。上午8时，参加军区前指的机关干部和各分队乘车赶往唐山。我和军区副政委万海峰、政治部副主任郑希文、后勤部副部长林杰等20余人乘飞机飞往唐山。

二、建立军区抗震救灾前指

唐山机场的导航塔已被震毁，飞机在地面旗语的引导下，安全降落。走下飞机，只见机场房屋绝大部分倒塌，树木东倒西歪，地面裂缝纵横交错。不过机场地势开阔，建筑物少，我决定就在机场开设前指。

根据北京军区党委决定，成立了北京军区唐山抗震教灾前线指挥部。主要负责人有我和万海峰、迟浩田两位副政委，军区副参谋长李民、政治部副主任郑希文，后勤部副部长林杰和北空副司令员刘光裕等人。后增补了沈阳军区副参谋长韩鏖、40军政委张纪之两位同志。军区党委决定成立军区前指临时党委，由我任书记，万海峰和迟浩田任副书记。为加强集中统一领导，军委指示，参加抗震救灾的沈阳军区和军委各军兵种的部队，统一归北京军区前指指挥。

三、时间就是生命

震前，各部队多分散执行训练、施工等任务。接到救灾命令，各部队边收拢、边组织、边动员、边开进，昼夜兼程，奔赴灾区。

傍晚大余震过后，7时许，陈司令员给我打电话说，沈阳军区部队来5个师、一个团，由40军统一指挥，要我们派人去接一下。我当即说：“我去接。”他说：“那太好了！”

由于新增加了沈阳军区的救灾部队，我们重新调整了部署。结合唐山灾情、地形和救灾部队的进入方向，确定分路南、路北和陡河东三大片部署部队：沈阳军区部队部署在东矿区（陡河以东），主要负责陡河两岸和滦河以西的救灾。38军部署在路南区，主要负责市区新华路以南，包括丰南县在内的救灾任务。66军、24军、军委各兵种部队、及军区炮、装、工的部队部署在陡河以西、新华路以北，负责该地区的救灾任务。

晚上8时许，我从机场出发，去接沈阳军区的部队。子夜1时左右，我赶到滦河大桥，接到沈阳军区的先头部队，我向40军副参谋长张建奎当面明确了救灾任务。我对他说：“这次地震是毁灭性的，群众被埋压在倒塌的建筑物下面。陡河以东地区，整个归你们负责。你们的部队到达后，不必到前指报到，要立即展开抢救，以免增加部队疲劳，延误救灾时间。前指设在机场。”

我返回机场时，已是凌晨3点，只见飞机穿梭般地起落，救灾工作正在紧张进行。我自早上从北京军区大院出发后，一直水米未进，饥饿倒可以忍受，只是夏天出汗多，口干舌燥。军区管理局派人送来几桶净水，警卫员给我倒上一杯，我准备方便一下回来再喝，可一转身的工夫，就不知被谁喝光了。清晨，我察看灾情和部队情况到了197师，正好遇见该师师长纪奎。我问他：“老纪，有没有水喝？”他回答说有。说着就给我端出一杯。我问他：“别的部队都没有水喝，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他说：“你先别问，喝完了我再告诉你。”纪师长等我喝完水后才问：“这水怎么样？”我说：“还不错，很甜。”他说：“这是游泳池的水，我怕说早了您喝不下了。”他又解释说，本来游泳池也被震坏了，在一个拐角处还保存着一些水，他们收集起来，我喝的就是这些水。我深知军旅疾苦，连我也只能喝游泳池里“幸存”的水，何况是基层的干部战士呢！

从7月28日上午10时20分到31日20时，各路救灾部队相继到达。为了争取时间，前指派出联络人员携带命令和部署图表，分头接应，现地传达救援命令。这样，救灾部队就可直接到达所负责的地区展开抢救。

救灾部队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对埋压在表层的群众，展开普遍抢救，尔后对坍塌的楼房进行攻坚抢险。没有基本作业工具，更没有专业救灾设备，战士们硬是靠双手和就地找到的钳子、铁锹、镐头、千斤顶和木棍等简易工具，扒碎石、掀楼板、扯钢筋。许多战士指甲剥落，双手血肉模糊，但从没有人喊苦叫累。随着时间的推移，废墟中的幸存者越来越少了。救灾部队成立了许多“侦察组”，在晚上环境安静时，到废墟上屏息静听地下的动静，小心敲打，听下面的回音，一有动静，立刻出动，奋力挖掘，为了救活一个人，哪怕是把倒塌的楼房翻个底朝天也在所不惜。有的遇险群众在废墟下埋压时间久了，身体异常虚弱，一旦被抬出来，人就死了。后来再搜寻到长期受困的遇险群众，先开小洞通风，然后慢慢挖大，最后再把人抬出来，受轻伤的人，经过护理很快就恢复了。经过救灾部队的日夜苦战，从塌房残楼下共救出16429名遇险群众。

四、没有硝烟的战场

抗震救灾不是战争，却同样艰苦、紧张，灾区不是战场，但同样充斥着危险，面临着错综复杂的情况。有的楼房、墙体，倒塌了两面或三面，剩下的部分突兀孤立、摇摇欲坠，抢救群众和清除墙下的堆积物时，若再有余震，随时有倒下来的危险。有时要扒挖一个深洞或一段通道，钻到里面去救人，如果支撑不牢或遇到余震，也会把抢救人员砸在里面。严重威胁着救险官兵的生命安全。

三伏天气，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废墟上灰尘弥漫，闷热得像蒸笼，指战员们动辄挥汗如雨，极易中暑，甚至虚脱，更易感染疾病。救灾初期，部队经常夜以继日，连续苦战，生活环境也异常艰苦。没有帐篷，只能风餐露宿，且晴天日晒无以遮荫，雨天雨淋无处蔽体。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水喝。震后灾区供水中断，找不到干净水源，即便污水也很少。因为首先要照顾群众，部队普遍饮水困难。就是在这种艰苦条件下，救灾部队冒着余震，头顶烈日，攀危楼，钻险洞，为救遇险群众，勇往直前，奋不顾身。有几十名战士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人民子弟兵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自己“把生的希望让给群众，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的庄重承诺，他们是在冒着生命危险抢救生命，这样的灾区何异于战场！

挖掘和掩埋尸体是部队担负的重要任务之一。说灾区尸横遍地，实不为过，好多尸体腐烂发味后才被发现。炎热的天气里，尸体第2天就会膨胀，第3天就腐烂。地震破坏了火葬设施，火化尸体是不可能的。不少尸体待到被救灾部队扒挖出来之后，已经发臭，不能辨认面目。广大指战员手抬肩扛，昼夜突击清运。更有些尸体腐烂，骨肉脱离，用手一抬就会散架。战士们就小心翼翼地将其挪到被子上，再抬到车上。其艰苦险恶自不必说。一开始，战士们就普遍恶心呕吐，吃不下饭，体重下降。一段时间过后，我们发现一个连队接一个连队的战士开始生毒疮，疮口淌着黄水。有一个连队在挖埋尸体时，一天内有14人晕倒，但没有一人离开战斗岗位，有的战士疲倦至极，夜晚就在尸体堆旁睡着了。救灾部队共挖掘尸体73000余具，掩埋150000余具，不仅使死难者入土为安，而且极大地改善了灾区的卫生状况。震后唐山市地方卫生、财贸机构一度失去工作能力，70多万受灾民众衣、食、住、医无着落，后勤保障成为维系灾区的生命线。抗震救灾的后勤工作，既要保障部队，又要协助地方安排好灾区群众的生活。我们本着先灾民、后部队的原则，很好地完成了抢救和外转伤员，抢运和分发救灾物资、保障部队和群众供应，以及卫生防疫等各项任务。

 五、军政一家亲  军民鱼水情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特大自然灾害中，人民解放军用实际行动展现了战胜一切困难而不被困难所压倒的英雄气概，充分体现了人民军队爱人民的深情厚意。唐山人民亲眼看见了人民军队与自然灾害搏斗时的英勇形象。在100多个日日夜夜的并肩战斗中，子弟兵与灾区人民结下了极其浓厚的鱼水情谊。在抗震救灾过程中，党中央、中央军委、几次到灾区慰问，充分体现了对灾区军民的关怀，增强了灾区军民战胜自然灾害的信心和决心。8月4日，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中央慰问团总团团长华国锋率领中央慰问团到达唐山，慰问了受灾群众和抗震救灾的广大指战员。在军区前指，我向慰问团简要汇报了抗震救灾的基本情况。

10月中下旬开始，参加抢险救灾的部队逐步撤离唐山。当每一支部队撤离时，省、市、县、区都举行不同规模的欢送会，只要有部队撤离灾区，就会看到男女老少欢送的队伍，就会看到依依不舍、热泪盈眶的感人场面。那情景感人至深、催人泪下，令我至今难忘。

（摘自肖选进将军回忆文章，有部分删节。）

202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