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黄竞,1921年出生于安徽省合肥县包公镇栗树村。曾祖父黄业贵在北洋时期留学日本,并参加了同盟会。祖父黄克瀛在当地是一个有名有势的绅士,很受当地人的敬重。他生有三子三女。父亲黄竞(原名黄璠昌)排行老二,其哥哥黄玉昌曾任贵州国立大学总务长,弟弟黄恒昌新中国成立后在西藏工作。
父亲在1944年5月的整风材料中曾经这样描述家庭:“家中有祖父母、父亲兄弟4人,全家共有20余口人,有田地40余亩。1923年祖父去世后,大伯和三伯辞职回乡。大伯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毕业生,曾任国民政府中将高参,后任国民党中央委员。大伯回乡后买了不少田地和房子,并要求分家单过。而我们家只分了一点田地,4间房子。由于家中孩子多,田里的收成只能勉强维持日常生活,所以经常需要亲友们的帮助。母亲常跟我说,大伯因为有钱有势,拿走了那么多房子、田地,你以后一定要有志气,将来才能做大事,才能不被人欺负。我们对母亲都很尊重。我在家里也常看一些小说,书中的英雄好汉给我的影响很深,在我的观念中,一个人要在社会上立足,一定要有钱有势,当英雄好汉!”
父亲没有进过洋学校,只在乡村的一个私塾学校念了几年书。老先生对学生们管教很严,经常用木尺子打学生的手。父亲6岁进学校念书,开始比较调皮,以后慢慢懂事了,也认真上课学习。1928年祖父病故,家里生活更加困难,1933年被迫失学。祖母把父亲送到大伯家去,希望大伯能让父亲与他家的孩子一起上学,结果大伯让父亲在他们家干了两年的家务。父亲觉得很受屈辱,决定回家帮母亲一起种地,那时生活艰苦,经常连大米饭都吃不上。1937年初,家里收到了父亲哥哥的一封信,说他现在在部队工作。父亲就想去找其兄帮忙也找一个工作,改善自己及家里的生活状况。当时父亲的哥哥在丹阳警察局任职,他朋友陈志林给父亲补了一个二等差。上海快要失守前,保安队要调到扬州,经陈志林介绍,父亲在丹阳南大门一家商行当学徒。学徒生活十分艰苦,每天起得很早,店里所有的杂活都要父亲一个人干,干完活以后才能吃饭,还经常挨老板的骂。父亲听说城郊有游击队,基本上都是原保安队和警察局的人,也有当警察的同事,所以父亲决定先去找哥哥,找不到哥哥就去参加游击队。1938年3月的一天,父亲正在饭店喝茶时,当地游击队来饭店检查。他们对城里来的人盘问得很厉害。这些人之中,有位洪真明同志,他在丹阳时与父亲的哥哥同在一个警察局工作,是这个游击队的队长。当父亲把想参加游击队的想法告诉洪大哥后,洪大哥即安排了父亲的住宿。几天后,洪大哥又把他安排到管文蔚司令处工作,当管司令的勤务员。这个时候,父亲在生活和精神上是很快乐的,也开始受到民族意识的教育,先进思想的教育。父亲还写信给陈志林和哥哥,希望他们不要给国民党做事,也来参加游击队,一起革命。
由于父亲聪明、机灵,半年后就调到特务团当班长,以后又升为排长,并于1938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在苏北指挥部四团当副连长、连长,1941年在新四军一师一旅一团任营长、旅作战参谋、泰州独立团副参谋长,1942年任新四军一旅教导大队教育股长、军事教员。在教导队合并到抗大九分校后,组织上决定父亲任二队队长。二队的学员全是连级、营级干部,其成员相对资格比较老,作战经验丰富,战斗英雄多,是当时全校学员级别最高的一个军事队。由于父亲的个人综合能力强,军事素质过硬,善于研究军事理论、分析作战经验,所以学员们都敬重他,只要是父亲带的队伍都是学校表现最出色的队伍。
父亲在九分校当军事教员时,讲课语气生动,内容丰富,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由浅入深,深得学员们的好评。只要是他讲课,学员们早早地就在教室等待了。
九分校经常组织篮球比赛, 他是球场上很活跃的一分子,投篮很准;他多才多艺,文艺晚会上,爱上台唱戏。九分校经常行军,学员们都愿意与父亲同行,一路上他不断鼓舞士气,消除大家的疲劳。他打枪、扔手榴弹都很准,有一次大家吃饭时聊天说到枪法,恰巧窗外树上有一只小鸟,他便掏出手枪,一枪命中!
父亲比较善于用人。部队当时有两个连长,有点傲气,有人觉得他们不好管理,父亲就把他们纳入自己的队伍。有些调皮的战士连里觉得难管,他也都纳入自己的队伍。在他的教育感化下,很多战士都有改变,打仗勇敢,成为战斗英雄。
父亲参加过黄桥战役、曹甸战役、七战七捷及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等等。无论大小战役,父亲所带的部队总是主攻最复杂、最困难的阵地。他每参加一个战役,都会总结记录。如黄桥战役后,父亲写道:“战前上级领导做了紧急动员,明确这场战斗的意义及重要性,只有打赢这场战斗,才能坚持苏北区发展,如失败的话,我们要下大江就要吃水,这是一场谁胜谁能生存,谁败谁就灭亡的战役。因此全体指战员信心高涨,由于前两场战斗中自己表现很好,得到上级领导表扬,更觉得坚决完成上级任务,就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辞。”
曹甸战役后,父亲写道:“由于黄桥决战的胜利,敌军的惨败,其战斗的勇气受到影响,相反我们的勇气,胜利的信心高涨,并占领了敌人许多镇、庄,特别是与老大哥八路军会合,提出‘在曹甸战斗中来竞赛’的口号。此战役,我战斗的勇气是很好的,在思想中只有胜利,而没有想到失败,全力以战。”
莱芜战役,我军投入了相当多的兵力,多师合作强攻莱芜城,敌人最终成了瓮中之鳖。李仙洲在受伤逃命中,被黄竞团的战士活捉。莱芜战役创造了我军快速作战取胜的记录,全军士气大振。
当时有这么一句话:“首长给黄竞任务放心,战士跟黄竞打仗开心!”战地快报都登过父亲的战斗事迹。
孟良崮战役是父亲经历的最后一次战役。在战役打得最激烈的时候,父亲接到命令带领部队去攻占西540高地西侧的大山腿后,即向540高地主峰发起进攻。
其间部队曾一度与上级指挥中断联系。父亲凭借以往作战经验认为正面主攻540高地,敌军在山上居高临下,隐蔽性不强,我军若要正面强攻,伤亡一定非常惨重。
他通过考察地形,果断决定从西540高地主峰的侧后利用山坡陡峭,攀登而上。虽然艰难,但这样秘密接近敌人,突然发起进攻,伤亡少,取得胜利的把握大。他动员全体指战员发扬高度的战斗积极性,快速爬上顶峰,最终在敌军还没有发现时,突然发起进攻,一举夺占了西540 高地主峰,取得了这一重要战斗的胜利。因540高地是600高地的屏障,拿540,就为攻打600高地提供了胜利的保障,不仅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而且迫使敌军指挥所由东540高地移至600高地。同时敌军也明白,丢失540高地,威胁太大,600高地处于难保的地步。于是敌军将整营、整团的兵力在炮火的掩护下再次向我540高地不断进行疯狂反扑。父亲坚守阵地,亲临指挥,与指战员们一起顽强奋战,击退了敌军一次次反扑。在激战中,父亲不幸被一炮弹击中,一只胳膊被炸掉,另一块弹片击中他的胸部。卫生员现场紧急处理之后,即送往战地医院。由于医院已收治很多伤员,一位身负重伤的营长被炸断了腿,输血量很大,医院血浆已经告急。在生命的危急时刻,父亲与在战场上一样,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人。虽然经全力抢救,终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父亲为解放战争的胜利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为党、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贡献了自己年仅27岁的宝贵生命。
时任四纵十师师长的卢胜在回忆录中写到:“我三十团副团长黄竞同志在激战中,哪里战斗最激烈,哪里处境最危急,他就在哪里指挥,在哪里战斗,他总是奋不顾身地带领战士们同敌人拼杀,在猛攻敌军540高地战斗中,他英勇地牺牲了,噩耗传来,指战员们都极为悲愤,刹那间,阵地上响起了‘坚决为团长报仇!血债要用血来还!’的口号声,战士们怒喊着,吼叫着,更加英勇地攻占600高地。”陈烙痕时任三十团政委,他写道:“我们团副团长黄竞同志,在激战中于15 日晚上不幸中弹阵亡,为党为人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部队指战员为(对)副团长黄竞同志的牺牲,悲愤万分。在团政治处主任主持下,火线上举行了部队指战员参加的追悼会,向英勇牺牲的黄副团长宣誓,不全歼蒋介石的‘王牌军’绝不罢休。烈士黄竞同志的遗体,备有棺木,葬于孟良崮北侧山下。”“黄竞同志是我们部队一位生龙活虎般的指挥员,人们很敬重他,他的名字,在我们部队永存。”
这是老首长、老战友对父亲最真实的评价,使我们对父亲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但遗憾的是由于时间久远,父亲的遗体至今未找到。山东省政府决定在孟良崮烈士陵园特建了一座黄竞烈士墓地,以此为纪念。
听母亲说:父亲平时比较爱干净,注重个人形象,平时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那怕是旧军装,他也能穿得平平整整。他选的警卫员,要求帅气、灵活、聪明,他骑的战马,得挑毛色漂亮,体格健壮。
父亲勇于追求爱情,深爱母亲纪湧。他们克服重重困难终于结为连理。父亲在结婚照背面写上了这样一段感言:“面对此影,回顾昔年幕幕,辛苦困难,踏破重重阻碍,经过种种斗争,我们的爱是纯洁。艰苦的,有斗争,有基础,这是伟大的,坚固的,我们更发扬,更保持伟大友谊,纯洁爱情,1944 年 2 月。”
父亲与母亲共生育我与弟弟永平两兄弟。父亲牺牲时,我刚满三周岁零十天,我弟弟黄永平还不满周岁。他牺牲后,战友从他内衣口袋里掏出了给妻子纪湧写的家信,信纸已浸满了鲜血。信中充满了他对妻子的爱、对孩子的爱。父亲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他热爱生活,眷恋亲人。作为一个军人,他勇敢坚强,从不考虑个人安危,直到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他是中华民族的英雄!
亲爱的父亲,您虽然沒有陪伴我们成长,沒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物质财富,但从您的照片中,从母亲对您的叙述中,从老同志对您的回忆中,从电影《红日》对您的描述中,我们又感到您从未离开过我们,您的身影始终陪伴着我们成长,您的形象一直在激励我们前进!您给予了我们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永远是我们心中最勇敢、最慈祥的好父亲。我们为有您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父亲,我要欣慰地告诉您:我和永平都回过安徽老家,看望了老家的亲人们。
安徽老家人民从未忘记您,当地政府已把您的英名记载于《合肥县志》中,以示对您的怀念。我还要告慰您的是:我和永平都已经成家立业,并且您已经有了孙辈。我们会告诉儿孙们,你们的爷爷、太爷爷是位会打仗的大英雄。我们会经常带他们去孟良崮看望您!
父亲,2019年是母亲纪湧百年诞辰,我们相信,你们现在相伴在天堂,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黄双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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