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陈丕显的家属代表在今天的纪念会上作个发言。2014年的时候,也是在这个会场,举办了我父亲叶飞百年诞辰纪念会。通过这样的纪念活动,既研究了他们的历史,也研究了新四军的历史和华中的历史。我还到他们战斗活动过的地方都走访了,参加了一些活动。今天,我想给大家分享我的一些体会,主要讲陈丕显。
抗日战争时期,我父亲主要是打仗,陈丕显主要是做地方工作。我曾经带女儿到纪念馆去看,她就说,为什么姥爷的照片很多,爷爷的照片那么少?我想,纪念馆比较重视战斗、作战,根据地讲的稍微少一点。我仔细看了陈丕显回忆录,他讲了苏中解放区10年,写得特别好。他开始在皖南,1940年到苏中,见到陈老总,陈老总给他讲,苏中的情况跟皖南不一样。他看了后觉得很惊喜,皖南新四军被国民党军束缚的很厉害,不能发展。苏中就发展的很快,有根据地,有自己的政权。靠生产、靠税收、靠贸易,自力更生解决经费问题,因为国民党给的微乎其微。怎样支持部队的作战呢,就是靠自力更生,同时保护和提高根据地人民的生活。当时苏中的老百姓就讲,你们在这里抗日,保护一方的平安,当然有权利在这里收税,这是很正常的。还有就是搞贸易。苏中新四军的贸易搞的非常好。大家都很熟悉的电影“五十一号兵站”,看到上海与根据地有非常畅通的贸易渠道。在上海采购的钢管、药和抗战急需的东西,都是通过这个交通线,源源不断地送到苏中。我听老同志讲,我父亲当时爱看书,他有书单,就是从上海买回来,上海出的新书在新四军的图书馆里都有。还有发行抗币,进行金融斗争。抗币与伪币、法币交结在一起,怎么样与法币和伪币周旋?新四军是非常有文化的,当时中国金融界的顶级的金融家和经济学家有很多都在苏中,我们也培养了一些经济专业人士,我们自己的干部。这些人在当时、在解放后,发挥了很大作用。在苏中印的钞票,印钞机都是从上海运来的。而且有一些工厂,小时候听我妈妈讲,苏中生产的卷烟飞马牌是非常畅销的。中国工商银行的行长杨凯生同志也是苏中新四军的后代,他写了一篇文章,很详细地研究和记述了在苏中根据地进行的金融斗争的具体情况,非常有意义,非常值得研究。华中特别在苏中是我国比较富庶的地区,根据地的建设大大发展,非常有力地支持了抗日战争,保护和改善了敌后人民的生活。
打仗没有经济是不行的。战争中有损失没有关系,只要有根据地,就可以休整、可以恢复、可以扩大。苏中根据地的主要负责人陈丕显同志,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一直主要做根据地的工作。研究历史讲的比较多的是这个战役那个战役,对后勤保障和政权的建设研究的少一些。当时,苏中基本上是一个小政府。我们到泰兴参观时看到,根据地有造币厂、兵工厂、银行,甚至有议会、法院,叫江南小延安。在这些工作中,也锻炼了根据地干部的执政能力,很多同志在新中国成立后走上了政府的负责岗位。经济界、金融界、文化界,还有政府,这些岗位上苏中出来的干部很多。去年我们跟粟戎生大哥去浙江长兴,参加苏浙军区成立70周年的活动。当时打天目山战役,由于那里不是老根据地,非常艰苦,没有吃的。粮食没有就吃竹笋,打仗时一两天都是饿着肚子的。怎么办?因为是苏中出去的部队,就向苏中根据地求援,粮食都是从苏中根据地运过来的。如果没有根据地,一支部队在那里,就会遇到非常艰难的局面,很难坚持下来。
重庆谈判后,江南新四军北撤,一师主力要赶快撤回到苏中。我小时候听讲,最艰苦的就是北撤。在江面上还沉了一条船,韦一平等很多同志都牺牲了。部队回到苏中,就像回到家一样,就在苏中这个家里得到了休整,得到了补充,又扩大了。后来,从苏中不但出来了很多主力部队,地方部队也组成了野战军,出来了很多。苏中对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做出了巨大贡献。
陈丕显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特别善于学习。他是红小鬼,13岁就参加革命,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但是他特别善于向有知识、有文化、有经验的同志学习,而且他的悟性也很高。他在苏中工作的时候,是陈老总手把手带出来的。他后来做统战工作,对上层人物的工作,跟知识界、文化界、乡绅交朋友,也是跟陈老总学习的。解放初期接收无锡,当时他在苏南做书记。他一直是做农村工作的,三年游击战争、抗日战争,一直在农村,没有看到现代化的大城市。他后来到大城市去做接收工作,就是因为在根据地建设时有了锻炼,积累了经验,他知道从何着手。有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就是处理劳资关系。工人要求提高工资,因为是共产党掌权,资本家不敢不提高,工人要提高多少就提高多少。工人工资提高了,使得成本提高了,工厂就不挣钱了,老板很为难。陈丕显发现这个问题马上就纠正,做工人的工作,把工资降下来。
对于市场、商业,如何去整治奸商,陈丕显在无锡积累了经验。1952年,陈老总把他调去上海,他已经有了初步管理现代化城市的经验。当时上海是最大最现代化的城市,怎么来管理是非常大的难题。我看了陈丕显在上海的纪录片,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了。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还有安全,各种各样的人物,底层的还有黑社会,有些要清理,有些要改造,都是非常新的课题。在陈老总的领导下,很好地把这个过渡时期很快就过去了。直到文革之前,上海一直是国家主要财政来源的城市,这与陈丕显长期在上海管理是分不开的。他在上海工商界、知识界、文化界交了很多朋友,有些还成为他终身的朋友。荣毅仁是中国工商界的代表人物,陈丕显与他能做到交心的朋友,真是非常不容易。
文革以后在湖北,这是我近距离的看到他的工作方式。我实在觉得他太努力了,天气温度都40°C了,他还是下工厂、下农村。我说,你怎么吃得消呢?他说,不行呀,我现在不拼命的干,怎么拿的回来失去的时间呢?有次,我跟他去湖北一个农村视察,那个县大概是要争取大寨县,搞了很多水利设施,他把清华大学水利系的张光斗教授带去了。看到修的水库,就问张光斗,这个水库这样修行不行?解决灌溉问题行不行?张光斗问,这个水库的技术员是谁?他马上让人把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叫来了。张光斗问这个技术员,你的数据是怎么算出来的?这个数据能抵抗多么大的洪水?坝如果漏水,淹掉多少田?这个技术员在水利泰斗面前战战兢兢的,的确,他在数据、技术上等方面都是有错的。陈丕显就跟县委书记讲,不能蛮干,拿不拿大寨县这个称号无所谓,工作一定要扎实。为了农村现代化,他请了当时驻南斯拉夫大使伍修权,到湖北去作报告,讲南斯拉夫农工商一条龙是怎么弄的。我觉得陈丕显的管理方式的确是很先进、很现代的。
文革以后,新四军和华中根据地的老一辈领导人,像陈毅、粟裕、张鼎丞、邓子恢、谭震林都相继去世了,留下来的叶飞、陈丕显是苏中地区的负责干部。他们在晚年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他们两人组织编写了《南方三年游击战争》和《新四军》,我认为是非常宝贵的。当时,他们年龄已经很大了,跑了江苏所有工作过的地方,还有三年游击战争战斗的地方,跟幸存的人谈,搜集史料,编了那么厚的丛书。这个工作做了以后,对于红军三年游击战争和新四军的历史,提供了可信度比较高的、内容比较详实的史料,对于研究历史很有帮助。如果他们不做这个事,后来就越来越做不了了。他们晚年终于把两个丛书编出来了,非常珍贵。
通过纪念两个父亲叶飞、陈丕显的百年,使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共和国是从哪里来的,是怎么走过来的,经历了多么艰难困苦的时代,解决了多少难题。在座的都是新四军的老战士、后代,我们的父辈完成了历史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一直做到去世。能跟他们直接接触、直接交流的时候,我们都忙于自己的工作,我们是把最好的机会丧失了,现在就是靠回忆、靠走访了。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做好传承的工作,让我们的下一代能够接下来。
最后,我代表陈丕显的家属感谢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一师分会,开了这么好的一个会。
叶葳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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