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作者杨伯成，1944年参加革命，是华野20军60师的老兵，一江山岛战役时，时任60师178团队列股长的他跟随部队全程参加了此次战斗，这篇文章是他在2000年，正值一江山岛战役45周年之际，他在稿纸上写的一篇纪念牺牲老战友的文章的草稿，虽然我父亲现在已经97岁高龄，且记忆衰退，无法再次亲自完成了，但我感觉这文章的草稿中不但对牺牲战友饱含怀念深情，且有很多尚未披露过的详实的战斗细节，非常值得研究，就把它整理出来呈现给大家分享，我尽可能把我父亲的原文展示给大家，期间有不甚连贯的细节，是因我没能完全领会我父亲的思维方式和写作逻辑，也敬请大家体谅。

          一江山岛战役背景

    我们现在是 2000年，就在45年前的1955年，随着1953年7月23朝鲜战争的结束（停战协议签署时间），解放沿海岛屿的任务自然摆到了人民解放军华野20军的面前，因为朝鲜战争爆发之前驻守在嘉兴的华野20军接到的就是整训备战解放台湾岛的任务，只是因为突然爆发的朝鲜战争而中断此任务的完成，现在“蒋帮”（批注：蒋介石匪帮的简称）为配合侵朝美军，以大陈（岛）为基地，又以一江山岛为出入门户，凭借残蒋的海空优势，封锁长江和钱塘江口，阻断南北海上通道，从而破坏舟山等地渔业生产，经常骚扰我省沿海人民的生产和生活。

我们原本就有计划要去解放台湾岛的，现在老蒋他们自找不自在，我们还能放任他们的阴谋得逞吗？绝不可能！

           战役目标之确定

 我军此次战役之所以选定海门（即今椒江）东南10余公里的一江山岛为进攻目标，是因为敌人把一江山岛作为前哨和门户，就是进攻大陆的主通道，我们攻取一江山岛之后不仅打掉了（蒋匪）进攻（我们）大陆的跳板，且直接严重威胁（敌人）在大陈的总据点。

（注释：史话歼1086人；毙519人；俘567人。在大陈岛排雷中我军亡：8人；伤：15人。撤居民：1.4万多。《浙江当代简史》）

     高规格的指挥员

      单纯按照对这一攻取目标（批注：指一江山岛）面积不及两平方公里，歼灭对象是1000挂零（批注：指敌人数量）的“小战”，按常规（批注：按照解放战争后期我们和国民党军队作战人数的对比人数）。这样的规模的战斗，有一位师级干部首长坐镇全权指挥作战就可以包揽了（批注：解放战争后期，国民党基本上属于望风而逃差不多的水平了，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根本没有形成战斗力）。

但这一回却大不相同，不仅因为这一江山岛战役是解放大陆的最后一仗，更因为这是我军首次陆海空多兵种联合作战，且又是海岛登陆作战，在刚刚不久之前的金门登步岛战斗中，我军还吃过不小的亏。

更为特殊的是不仅蒋军还有一定海空力量，旁边还有世界头号帝国主义的包括航母在内的数十艘舰船组成的第七舰队很可能也要横加干涉，美帝在一旁虎视眈眈！国民党和美帝在当时还搞了个《中美共同防御条约》，又说沿海岛屿还可通过具体条款包括在内相威胁，此次战役是同时有军事、政治、经济、外交等全方位意义的战斗，有特殊重要的地位，因此次战役上至中南海毛主席、周总理、彭德怀总司令，以及陈毅、许世友的直接决策和过问，还特别成立了陆海空三军总指挥部，任命了学识渊博、文武兼备、战斗经验丰富、思路细腻、声望很高，后来任国防部长的张爱萍为前委书记兼司令员。

                                       战役准备

至于选择哪一支队伍来具体执行这一作战任务就很没有向选择指挥官那么复杂了，华野20军原本在入朝之前接到的任务就是解放台湾岛！并为之训练了长达几个月的时间，所以选择20军60师来执行此次登陆作战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历经过一年来的周密准备，包括对作战方案执行20军60师登陆作战部队的强化训练，临时第六舰队的组建，（台州）路桥机场的赶筑，反复战前侦查还有气象，海浪，潮汐资料的收集等，各项战斗准备工作全面展开了。

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苦战长津湖的华野20军在停战协议签订之后於1953年11月廿日从朝鲜秘密回国至沪郊嘉定，不久又转移至宁波，所属60师则驻临海、黄岩、路桥、温岭等地，直接担负起解放浙江沿海岛屿任务，经过严格的路上训练的基础上，隐蔽至地形与一江山岛相似的，柴桥穿山半岛（原镇海县，现北仑区）进行紧张登陆作战训练。

                  时任60师178团队列股长杨伯成在战场上用相机拍下的照片

战役过程

 1955年1月16日夜在穿山半岛登上近百艘大小登陆艇，为蒙蔽敌人，以与公安部队换防名义驶抵象山石浦港，17日白天“正式”与公安师的一个团交接防地，至该晚重新登上登陆艇，正式宣布作战任务并驶向进攻出发地待命，门山岛北侧，部队指战员顿时兴奋起来，准备和盼望已久的战斗任务终于来到了！18日凌晨，在风浪中顺利抵达向南一江山8000多米的头门山北侧集结待命。头门岛不仅有对准一江山岛的数十门大炮，师长曾昭墟、政委张浪，参谋长王坤等组成的师指挥，副军长黄朝天为首的20军指挥所，以及张爱萍为首的三军指挥部，以及随司令员海空指挥组等。

随着18日晨曦，东海的蓝天展映在全体指战员的面前，指挥员们正紧张严肃情绪商谈和最后检查准备，炮手则忙于搬运和擦拭炮弹，登陆艇上的政工人员都在抓紧做宣传鼓动工作，指战员们无不摩拳擦掌。

                      时任60师178团队列股长杨伯成在战场上用相机拍下的珍贵照片

1955年1月18日8时整，随张爱萍司令员的一声令下，在杭州，宁波路桥机场待命的数十架米格后掠式银色战机、轰炸机、强击机立刻如一支支银剑直冲向一江山岛上空，歼击机在上空掩护并向台湾方向警戒，轰炸机向预定目目标轰炸，强击机则向岛上目标底空俯冲扫射，机枪的轰鸣和炸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敌岛上火光闪耀，黑白色，淡黄色的烟尘扩散和飞腾，岛上如山崩地裂，一片火海。

                 时任60师178团队列股长杨伯成在战场上用相机拍下的珍贵照片

至12时整，隐蔽在头门山后背的步兵登陆部队，根据指挥的信号，178团一二两营为第一波，由战斗英雄副团长毛张苗率领，三营和戚庆连团长、杨明德政委以及团司政指挥机关为第二波队，以及108团二营各自编成纵队，在两侧由第六舰队旗舰南昌号等数十膄护卫舰炮舰和炮艇的拱卫下，共计为百余艘大小战舰和艇，一起冲向敌岛！这时头门岛上的海岸炮、榴弹炮等近万门大炮也一起开火，一支支火龙一起射向敌岛，成吨的钢铁在敌人头上倾泄，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岛，反复多次被炮火逼起的烟雾所吞没，岛上千余蒋军全部处在轰雷级的炸裂声和接连不断的闪光以及炸弹、炮弹的弹片和飞石尘土的笼罩之下，如此蔚为壮观的战斗场景，不仅一般指战员未曾经历过，即使红军时代参加长征一路过来的将军也未曾经历过，从红军、新四军，八路军，志愿军到人民解放军，我军历来都是以劣势装备战胜强敌，都是凭借革命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克敌制胜的，同时也吃过不少敌人空军火炮优势的亏，记得当年蒋军头号主力第74师在孟良崮被我们20军歼灭时，老蒋暴怒，派遣20多架蒋军的飞机对新四军发动报复性的轰炸袭击，一阵发疯式的狂轰乱炸，就连我们新四军的陈毅司令员也险些被炸身亡！更不消说在朝鲜战争中的美帝凭借其强大的空中优势，让没有制空权的我们志愿军吃了多少苦头。

我军居然以强大海空军掩护下，以绝对的优势兵力攻打这一老蒋视为反攻大陆的跳板的一江山岛，我陆海空三军指战员精神振奋，斗志昂扬。当时我这个60师178团司令部军务股长在三营十二连的大型登陆艇上，连领导叫各班排分别站起来观战，同志无不兴奋异常。

当距敌约3000米时，登陆艇由纵队变换成横队，二营在左一营在右，由战斗英雄副团长毛张苗直接指挥下通向预定滩头，五连在营长张涌、政教平涛率领下冲向一江山地区司令部203高地之下的乐清礁，分乘四艘登陆艇，五连一马当先抢滩，被打懵的敌人还未醒过来的瞬间，首先登陆，在只有个别伤亡的情况下，冲上半山腰的支撑点。原来岛上并无居民树木，尽是光秃秃的岩礁，没有掩蔽物，战士只能利用炮火硝烟向上冲锋。六连登陆时即遭到大量火力压制，尤其是大量集束手榴弹的杀伤，与此同时凡能登陆的20多个滩头都同时发生了激战，遇到的困难比预想的要大多的，好在原本就以陆军发展起来的空海军都有近战和主动相互支援的习惯

（批注：这不是所谓的习惯而是努力为战友分担责任的革命觉悟，自上而下全体官兵不分兵种）

这时十多架本该返航的强击机，看到陆军受阻加紧向敌阵阵地超低空冲击，除火力杀伤外又以呼啸震撼声震撼威慑敌阵！以旗舰南昌号为首的大舰和炮艇发现步兵发展缓慢，毅然超越条令允许范围（批注：如果造成舰艇损伤指挥员个人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冒着敌人炮火抵近距岸3-400米甚至近百米，直接瞄准消灭敌火热点，掩护步兵占领阵地，一营在许江尧营长、张天申教导员的率领下，向西侧几个登陆点猛冲，由于地形险要，易守难攻，靠岸不易，登上陡岩艰难，又无地形地物的掩护，又遭沿海平水隐散火力和防线上暗堡明碉击杀，特别堑壕中投来的大量手榴弹的炸伤，幸亏各联排都有配属无座力炮，爆破工兵，爆破筒，和炸药包，尤其是百多具喷火器的威力（批注：这些从朝鲜战场缴获回来的美式喷火器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将上述障碍可逐个扫除和消灭。

由于突击主攻连五连进展顺利，毛张苗副团长把一面红旗交给连长毛坤浩，在兄弟连队掩护下向一江山203高地冲击，把红旗插上了制高点，在多艘炮艇火炮和全营联合直接支援和掩护下发起猛攻。因是该司令部所在地，自然遇到顽强抵抗，一时炮弹、子弹、手榴弹响成了一片，硝烟盖住了高地，两名护旗手负伤倒下，毛连长也负伤，通信员陈寿南立即接过红旗，这时在海上舰炮和空中强击机再次猛袭下，击退敌人的反扑，战士用刺刀与敌人格斗，红旗终于在下午三时左右飘扬在一江山的主峰203高地上，距登陆时间约半小时。

一营在许国光营长、张天申政教率领下将一西侧几个滩头遇到了紧贴水面的暗礁火力的阻击，陡坡乱石上又有铁丝网，幸亏有工兵的爆破扫除，战士们一起猛冲，不顾密集的子弹以及大量的手榴弹，遭到较大伤亡。最后在戚团长、杨政委的带领下的三营（第三波队）配合下迅速攻克了岛上190第二个高地，比203高地略早几分钟。

同时进攻南一江山的180团二营，双方战斗更加激烈，因它紧靠北一江，受到的陆海空的联合火力打击要小的多，所以残余留下的工事和兵力要多得多，未等他们的登陆艇靠岸，就遭到守军猛烈火力的阻击，其中一艘被敌任炮弹击中起火，大门被机枪火力锁住，五连登陆后又遭到敌支撑点的反冲击，战况艰苦，五连长负伤，政指牺牲，最后用喷火器消灭了疯狂的敌堡，又在先一步占领北一江的178团支援下在终于16时前后攻占160，180两个制高点，当时我随12连登上190高地，盲目的在？线站了起来，但当时南一江的敌人火仍在射向北一江反斜坡和？线上，在旁的战友怕我有危险一把我拉下扑倒。

这时为了尽快结束战斗并转入防御，师长曾昭墟、政委张浪，参谋长王坤率师司令部前来岛上统一指挥，以防止美帝主义的干涉。

部队逐片地段逐个地堡暗堡，安全扫除残敌，直延至下午，岛上实际为1080人的守敌被全歼（除约30人因去台湾购物开会实际为1050人左右）击毙430多人，余被俘，其中绝大部分为伤员，一江山岛地区守军司令黄生明被击毙，大队长王辅弼是个兵油子，这次头绑绷带边吃饭边和我保卫干部谈笑风生，原来他在解放战争中已多次被擒，当俘虏在他已是轻车熟路了。

            战役的影响深远

这一仗不但震动东海，震惊老蒋，台湾要员纷纷指责美国佬站在旁边见死不救，对中共示弱丢人现眼，一时激起一股不小的蒋美之间的矛盾，实际上美帝何尝不想干涉，拉一把老蒋！？奈何我中国人民解放军也不是好惹的，我们在朝鲜不是已经好几年较量下来了，我军向来不畏强敌，视美帝为纸老虎！更何况他现在到我们中国领海来张牙舞爪，更是不得人心，越发师出无名，必将遭到包括美国人民在内的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的反对！

在此严峻情况之下，美国佬又能怎么办呢？为了安抚台湾当局，他们出动第七舰队的数十艘舰只，包括感觉比一江山岛还要大许多的五六艘航空母舰，舰载飞机数百架，横在大陈岛与一江山岛之间大示淫威，气势汹汹，此一来在“抚蒋”同时也显示一下它是头号美帝国主义威风，但我陆海空军毫不示弱，严阵以待，其中一架水上飞机侵入我领空，当场被我军毫不留情的当场击落！他们又只好宣布是该机弄错了航向，再一次暴露出了纸老虎本质。（批注：真的够霸气！）

后来老美又怕老蒋继续在浙江沿海找麻烦，到时老美干涉不行，不干涉自己又不担心惹出意外的麻烦，于是通知蒋军以大陈岛为主的包括大小挺山等岛屿，派出大小数百艘，并挟持岛上8万居民于几天之内匆忙撤往台湾，从此浙江全境宣告完全解放。

这是解放大陆的最后一仗，不仅获得了陆海空联合作战的全面成功，并取得了政治，军事，外交等方面完全胜利，充分发挥了各军兵种的不怕艰险、不怕牺牲、相互配合的主动性、积极性，特别是海空超乎寻常的抵近作战，战果尤为显著，步兵勇猛冲锋和配属至排连的爆破工兵、无座力炮，特别是百余具喷火器，仍是克敌制胜的主要力量；当然也有不足：如对空炮火力从台湾运来的钢筋水泥堡的摧毁程度估计过高，首长在战前动员时曾说，只要一登陆不管有没有目标，你就向敌阵地猛烈扫射，以至一波队登陆后前进数十米，子弹就耗尽了。当然，伤亡数比预想要大的原因在于该敌大多是浙江沿海反动阶级顽固分子，加之地形极为艰险所致，但一开始未能节约子弹也是原因之一。

攻占了一江山岛三天后，我20军60师撤回台州各县，178团八连长李志民，180团五连政治指导员徐文学等454名烈士。当时尚有近千人负伤，在浙江各县市治疗中，实际还有近百人没有治愈，实际烈士有500多人，也是运回大陆安葬在海门（今椒江）镇枫合并建立一江山革命烈士陵园。

当时学老大哥苏联条令，认为当时下午四时撤出了负责掩护一江山岛的空军，使两架蒋机趁机钻了空子，偷偷紧贴海面偷袭了我军，机挂炸弹乱扔一气，致使我作战股长黄银贵（负重伤）等伤亡20多人，其实苏军也无此海边战斗经历，在一般陆地上到下午4:00，飞机确已看不到目标了，但在海岛，海平面水的反光依然很亮。

           人民将永远怀念你们

20军60师500多烈士战友的牺牲，至今已45年了。你们是新中国的功臣，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铺路石，人民将永远怀念你们！我们作为战争年代的幸存者，可以向英烈们告慰：我们伟大祖国已经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正在从温饱小康，奔向现代化！全国人民团结在江泽民为首的党中央周围，以百倍的信心，坚定的步伐。举国一致，奔向新世纪，奔向更加繁荣昌盛的明天！

作 者：杨伯成，时任20军178团队列股长，

是一江山岛战役的亲历者。

整 理：杨威林，杨伯成儿子，

诸暨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员

                            2023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