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年十月五日，我在黄桥战役中不幸失去右臂，残废了。失去握了十年枪杆的右臂，我很悲观，整天胡思乱想，觉得再也不能留在部队了。

    一天下午，突然有人交给我一封信，说是我们团政委写给我的。我用嘴撕开信封，可信封里只有一支崭新的“关勒铭”牌钢笔，没有信。我很纳闷，又看看信封，正面写着“彭寿生同志收”，反面写着两行字：“勇敢地拿起笔来，去写自己的将来。”望着这两行字，我呆住了，左手使劲地攥住钢笔，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心想，政委啊，你是一向很细心的人，难道不知道我失去的是右臂吗？还送我钢笔干什么？我终于哭出声来……

    第二天晚上，我听见有人喊：“彭营长，彭营长，你看谁来了？”我腾地坐起来，看见政委郭猛和通信员站在门口，不由得激动地叫起来：“郭政委！你怎么来了？”

    政委快步走到我的床前，一边按住我的肩膀让我躺下，一边说：“不放心啊，还是赶来看看你。”

    政委坐在我的床边说：“要打曹甸了，工作是很忙，可再不来看你，我就要犯错误了。”他说得很认真，丝毫不像开玩笑，我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政委。

    “听说你收到我的钢笔后很伤心，还哭了？”接着他亲切地说：“你这个年轻小伙子啊，这个弯还转不过来？”

    “政委，我是右臂……”我想解释，还没有说完，政委接过了话茬儿：“失去了右臂，还有左臂嘛！为什么不想到左臂？”

    政委问得很简单，话语中却带着强大的力量。我醒悟了，明白了政委特意送我一支钢笔的含义。政委看着我，从床头拿起钢笔说：“要向你检讨啊。昨天，本想给你先写封信，可临时急着要去开会，就匆匆忙忙在信封上写了几个字。你忘啦？我也是用左手写的。”

    我真糊涂！要不是政委这么说，我真忘了政委一直是用左手写字。政委的右手，是一九三四年在江西石灰桥战斗中负伤残废的。负伤的当天，他对我们说：“右手残废了，就让左手顶两只手用，该干的照样干，该做的照样做！”这以后，他每天坚持用左手练字，练打枪。不到两年工夫，他左手写的字就很漂亮了。久而久之，在我们的心目中，政委的双手好像一直是健全的。

    我望着政委那已经萎缩的右手，慢慢地从他左手里拿过钢笔。政委紧紧抓住我的手说：“小彭啊，失去右臂是很痛苦，可你是为革命负的伤，你应该感到光荣！残废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是啊，一个人失去了对未来的信心，丧失了精神力量，就会在失望中踌躇不前，在痛苦中虚度年华。我把负伤以后的想法一股脑儿都倒给了政委。

    这时，高营长在一旁插话说：“彭营长最怕的是离开部队。”政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还怕革命不要你？就怕你自己不革命！”

    我还想让政委明确表个态，政委安慰我说：“这些问题你都不要过多地考虑，现在首要的是安心养伤，服从治疗。你应该这样去想——没有右臂，我还有左臂，没有左臂，还有两条腿，没有腿，还有一颗心！”最后，他盯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党和群众是不会忘记你的。你是一个老党员、老战士，相信你会像战胜敌人一样战胜伤残！”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感人肺腑的话语，我越听越觉得有力量，还想听政委继续说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我坚持要送送政委。我们走出病房，来到院子里。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可我的心里却暖烘烘的，走起路来也觉得轻松了。政委上马前拉住我的手说：“没给你什么帮助，可又不能不来，等打完了曹甸再来看你。”

    我急忙向政委保证说：“政委，你放心吧，我也会让自己的左臂代替右臂的。”

    政委满意地笑了。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像个红军战士！”说着，他敏捷地翻身上马，左手抓住缰绳，再一次嘱咐道：“记住，要像战胜敌人一样，战胜伤残！”

    我随即立正，大声应道：“是！”

    政委骑着马，像一名不可战胜的勇士，朝着夜幕中奔跑而去……

《来时路》故事组选自《星火燎原》未刊稿第7卷

郭猛烈士简介

    郭猛（1913—1941）江西吉水人，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红一军团二师六团政委、湘赣游击队第三大队政委等职。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南方八省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郭猛任新四军吉安办事处主任。1938年初调新四军驻南昌办事处工作，后编入一支队第二团任副团长，参加东进开辟茅山抗日根据地和韦岗伏击敌人运输队的战斗。

    1939年春，郭猛兼任扬中办事处主任，后任新四军江抗挺进队第一支队政治主任。1940年，任新四军苏北指挥部第二纵队第二团政治委员，参加了黄桥决战。随后，郭猛带领二团奉命北上，在白驹狮子口与八路军黄克诚五纵一支队胜利会师。

    1941年春，苏北指挥部改编为新四军第一师，老二团改编为二旅四团，郭猛任政治委员兼政治处主任，率四团先后参加东台、盐城、上冈、兴化等地的反“扫荡”战斗，因英勇善战，百战百胜，四团被誉为“老虎团”。

    1941年12月29日，郭猛率部与敌作战中，不幸头部中弹，光荣牺牲，年仅29岁。

作者简介：

    彭寿生（1915—1993），江西信丰人。一九三〇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一九三一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一九三三年转人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粤赣军区独立三师师部技术书记，红九军团军团部见习参谋，第九军司令部政治指导员。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〇师师部作战参谋，冀热察挺进军司令部作战科科长，第十一支队副参谋长兼大队长，第七团参谋长，晋察冀军区第十三军分区参谋长，冀热辽军区参谋长。解放战争时期，任冀东军区参谋长、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唐山警备司令员，第二十兵团六十七军二〇一师师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天津市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副军长，山西省军区副司令员。一九五五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彭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