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德贤烈士（葛苏真供图）

多少年来，总像有一条无形的线，把我的心和苏北海滨联在一起。离开那儿近四十年了，每当想起那微带咸味的海风，无边的草原，以及那荒凉、稀疏的村落，都能勾起我对那已逝去年华的无限眷恋。其中最使我思念的，就是当年那些朝夕相处的人……

那是1942年的岁末了，为了日寇即将开始的春季大扫荡，我的父亲阿英同志遵照组织安排，来到阜东海边的华成棉花公司打埋伏。在一年多的共同生活中，父亲结识了公司里不少职工。其中有一个身体瘦弱的青年，叫葛德贤，23岁，是个话务员，为人善良、温顺，在同事中，他是心地最纯朴的一个。他常常到父亲屋里来，谈些海边的生活和公司的人与事。不久，我的哥哥钱毅调来帮助父亲编《新知识》杂志，两人很快成了好友，常在一起谈心、散步、唱歌、读书。夏天的夜晚，还一起在院中辨认天空的星星。后来，公司在父亲帮助下，建立了剧团，他是哥哥写的秧歌剧《打堆防海啸》的演员，又是剧团五个负责人之一，组织、排练十分积极。一次，在三区分公司演出，为了做好次日演出准备，他和父亲、哥哥竟一起冒雨赶了七里夜路去八大家作部署。1944年夏，父亲和哥哥去三师师部联系工作，他为了看病和访友，征得公司同意，也陪着同去，一路上，和哥哥边聊，边采桑椹吃，极为愉快，这次远行来回11天，成为他一生难忘的事。不久，父亲因工作需要，迁往中心区阜宁，临行前，将两大箱珍贵资料存放他家。走的那天，他一直送到18里外的八大家，共同在镇上住了一夜，第二天，握别时竟流了泪。以后，他和哥哥常有通信。哥哥给他寄书，寄新出的根据地邮票，他也来益林、陶老舍看过哥哥，并在一起合影留念。日本投降后，哥哥进入淮安。送过他编著的《庄稼话》、《大众诗歌》和《故事集》。他也给哥哥送过当地出的纱袜。不久，内战爆发，音讯断绝。1947年3月27日，他在五汛港渡口侯船，忽然发现墙头贴的报上登了钱毅壮烈牺牲的消息，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1982年4月，我得到机会来到一别38年的苏北海边。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空中散发着清醒的凉意，我从合德镇出发，渡过碧波荡漾的射阳河，来到了千秋港。车越往北走，我的心也越加不平静。终于到三区了。我请司机把车停下，下来向路边一个中年人打听，那人摇摇头说不清楚。我正踌躇，远处过来一位长者，我上前去问，原来他就是当年华成公司的事务长施有富同志。他看看我，问我是谁。我说后，他惊讶地叫了一声，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往事，他说公司于1946年土改时就结束了，职工有的参加了革命，有的四散回东台、阜宁老家了……。我问：“葛德贤呢？”他停顿了一下，说：“1949年去世了。”我的心像受到重重的一击。他说：“他的妹妹葛德英、女儿葛苏真都还在盐城。”我在无比的失望中，隐隐又看到一线光明，心里十分遗憾：几天前，在盐城时不知道，机会错过了！

1983年年底，我又一次来到盐城，终于见到了葛德英。她的脸型和哥哥很相似。尖尖的下巴，高高的颧骨。我们高兴地谈了会儿。当天傍晚去她家，葛苏真抱着两岁的女儿，已在门前走廊下迎我。我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葛德贤去世时，苏真才两岁多，现在已是36岁的大人了。想不到几十年后，我没能见到葛德贤，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他的女儿。

这天晚上，葛德英把她哥哥仅有的遗物：一个小本和两封信给了我。回到招待所，我在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小本的纸由于年头过久，已微微发黄，封面上印着：“入党志愿书”几个红字，中间画着镰刀、斧头和红星，下边二行写着：“部别特务团”，“姓名葛德贤”。落款是：“十一分区政治部组织部制”。共有16页。

从小本里，我了解到：葛德贤是阜东县（现射阳县）三区村人，贫农，高小毕业生，种田、做工、推车、捕鱼、拾草、烧盐，什么都干过。1939年大海啸后，生活困难，经同学介绍到华成公司。1946年冬土改，分到土地，报名参军，先后任文教、文书。1948年入党。鉴定书上写着：“思想正派”“老实”“一贯表现很好”。

信是1947年2月22日给母亲和妹妹写的。字里行间处处流露出对老母的孝心和对妹妹的关怀，他一再问起老人的生活，嘱咐妹妹“努力学习和工作”“为人民

服务”

几天后，在葛德英的陪同下，我又来到三区，见到了葛德贤90岁的老母。当年她亲自送儿参军，至今记忆犹新。她告诉了我葛德贤去世的经过：那是1948年的夏天，蒋家王朝快完蛋的前夕。一次，葛德贤所在的部队，在敌人追击下，抢渡通洋河，当时情况十分紧急，有的同志不会泅水，葛德贤自告奋勇，先后背着一个女同志、一个小孩，渡过了河。这天，老母亲在家，忽然见他湿淋淋地走进家门，问他是怎么回事。由于军事行动保密，他含糊地说了几句，换了衣服，便匆匆随部队走了。多年来，他一直患有肺病，加上这次劳累过度，很快就病倒了。第二年被送回家治疗，不幸于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半夜病逝……

葛德贤——这个普通的农村青年，在伟大的历史潮流中，就是这样成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听了老人这番叙述，我望着辽阔的苏北平原，好似又看到一个身材瘦弱的青年，仰着头，迈着步，在大地上坚定地走着，走着……

  三师分会 钱小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