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入伍 追随陈毅部队打鬼子
1938年5月,数月的战火渐渐平息,伪江苏省政府在苏州成立,我和同村的小伙伴们打算回苏州找工作。在一个渡口,我们遇到一群穿着整洁,精神饱满的年轻男女。后来知道他们是新四军战地服务团的。他们通过写标语、打快板、唱歌等方式宣传抗日,当他们了解到我们一群人是去苏州找工作的,就跟我们说,现在苏州被日军占领,你们都看到了日本兵对中国人怎么样,我们不能当亡国奴,不把日军赶出去,中国人永远不得翻身,跟我们一起打鬼子吧。我听说“有饭吃,还能打鬼子,人人平等,没有压迫”,一下子就动了心,立刻决定跟他们走。想到多年来为了吃饭拼命挣扎,即使回到苏州,也是让日本鬼子欺负,不如跟着新四军打鬼子。就这样我们一行20多人全都留了下来,参加了新四军。
新四军是由原红军留在八省的游击队组成。国民党害怕共产党在抗日活动中强大起来,就限制新四军活动范围。只允许在上海、南京纵横100公里~150公里范围内活动。遵照党中央指示:新四军要在茅山建立根据地。我们遇到的正是粟裕率领的新四军先遣队。我们有了正规军的番号,哪里有日本侵略者,我们就打到哪里去,不受蒋介石的地区限制。新四军纵横在广阔的长江、淮河流域。在苏南、苏北、苏中、皖南、皖中、浙东等敌后进行游击战,我有幸直接参加了陈毅领导的新四军第一支队,见到的是刚从山里走出来的,坚持了三年游击战的老红军。他们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毅力、机智灵活的战术、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和奋不顾身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我暗暗立志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
在老红军言传身教下,我迅速成长起来,参军半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40年还被评为模范党员、模范战士。2015年9月3日大阅兵,新四军方队的第一面旗帜就是新四军第一支队的军旗,我看到后感到很自豪。我就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一名幸存下来的新四军第一支队战士。
新四军在敌后威望很高。日本鬼子烧杀抢掠,中国同胞任人宰割,百姓自发组织各种抗日活动,新四军的到来,给广大人民群众极大的信心,抗战有了依靠,大家纷纷参加新四军。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在行军途中,一个给地主放牛的放牛娃,一听我们管饭吃,还可以打鬼子,队伍里人人平等,他高兴得直接扔下牛,什么也不管了,跟着我们就走。一路上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新四军一支队初到江南时,主力部队只有4000多人,近半年多时间就扩充到14000人之多。
武器匮乏 奢望有一把大刀
参军后,我被分配在一支队特务连八班,负责保卫司令部安全。开始每天忙于政治教育军事训练。在这里,我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方式。平时相处的都是战友、同志,人人平等,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感。做事只看对错不看其他。我每天都能见到支队各位领导,他们一点都不凶。班长排长对我们像兄长一样亲切。部队还有人专门教我们识字。从小我就羡慕小姐可以上学学知识,今天我也能识字了。我很珍惜这个机会,每天都要逼自己记下一定数量的生字,坚持下来慢慢地认识了不少字。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我们国家很大,但很贫穷。历史上帝国主义国家多次侵略我们,现在正遭到日本人侵略。知道新四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目标就是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建立一个沒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有工作有饭吃的新社会。在这里,我努力学习不断吸取力量,对生活充滿信心、希望,不觉得苦。
当时部队条件很艰苦,战士们的子弹很少,每人只有两发。为了迷惑敌人,子弹袋里插的全是木棍、玉米秆。当时我们特务连的装备还算好的,但也只有6把大刀,五六十支枪。还都是些德国一战时期又长又重的“老套筒”,中国清朝时期的“汉阳造”,长枪截成短枪用。也有几支从日本鬼子手里夺来的“三八盖子”,算是连里最先进的武器了。我当时最渴望、最羡慕的就是,能有一把大刀背在身后,刀把上红布飘飘,不止看着威风,感觉连上阵杀敌都能增加杀伤力。
我打的第一仗是1938年6月18日的卫岗战斗,在镇江的西南卫岗地区。战斗伏击了日军的车队,歼敌20余人,击毁日军汽车4辆,取得新四军在江南作战的首次胜利,新四军先遣队以卫岗的胜利迎接主力部队,揭开了新四军江南抗战的序幕。陈毅为此赋诗一首:
弯弓射日到江南,终夜喧呼敌胆寒。
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楼兰。
举手之劳 获主任当众表扬
记得有次部队在一高地集合,我在去集合点的路上,看见老乡的一捆稻谷掉在路中,挡着道,我上前抱起来放回到老乡门口。没想到这情景被站在高处的一支队政治部主任刘炎看到,他向我招手叫我过去,当场表扬了我说,“人民军队就应该这样,随时随地为老百姓着想。”刘炎又问我:“你是新兵,还是老兵?”“我是新兵。”我想,当时的红军战士才是老兵。
“参军多长时间了?”“2个月。”这时他大声地对在场的100多人说:“参军三天就是老兵。第一天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二天练习稍息、立正;第三天瞄准、投弹、拼刺刀,学会利用一切工具,大刀、钉耙、榔头、石头……凡是能消灭敌人的都是我们的武器。三天后就是老兵,就可以去打日本鬼子了。你都参军2个月了,更是老兵了。你主动把掉在路上的稻谷捡起,帮助老乡放好,就证明你是老兵,有觉悟,对老百姓有感情。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我们来自老百姓,打鬼子是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我们所有的战士,时时刻刻都要为老百姓着想,大家都要向这位老兵学习,主动为老百姓做事,决不允许侵犯老百姓的利益……”
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居然得到领导表扬,心里可高兴了。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为了了解我军的宗旨,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一切要为老百姓着想,才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支持,才能打败日本鬼子。练习稍息立正,是要改变每个人的陋习,人民军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只有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才能打胜仗。只有学会瞄准、投弹、拼刺刀这些基本要领,才能在战场上消灭敌人,保护自己。
老乡的稻谷掉在路上我顺手放回,这是很自然的事,而我们老一辈的政治工作者,就是这样及时抓住这样一件小事,对我们进行了一次深入浅出的思想教育。“你是新兵,还是老兵?”一时成为大家见面开玩笑的话题。“我是老兵,我当然是老兵了!”一种油然升起的自信心、自豪感,在不经意中荡漾开去。“参军三天就是老兵”,老兵应该具备的素质,也随之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中。
屋顶伏击 不幸被击落昏死过去
新四军在茅山建立根据地,一支队司令部应乾元观老道的邀请,在观中驻扎。此后在人民群众的掩护下,日军多次扫荡均以失败告终。1938年10月6日,日军在叛徒的带领下直扑乾元观,让我军措手不及。日寇包围了乾元观,展开疯狂“围剿”。我们特务连负责掩护司令部机关和伤病员撤退,同时劝道士们离开躲避战祸。我奉命在一间屋顶的茅草堆里潜伏下来,掩护大队撤离。
在猛烈的炮火下,敌人大炮击中茅屋,我一下子从屋顶摔下来,背部受伤昏死过去。等我醒来战斗已经结束了,周围一片寂静。我浑身疼,感觉身体已经不是我的,像散了架一样,动弹不得。
我被压在木头下面,周围都是牺牲战士的尸体,我想动,动不了,连动动手指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我绝望地等待着,“难道我这就要死了吗?”幸好不久后撤离的部队回来寻找伤员,我被解救出来放上担架,捡回了一条命。
在途中,我了解到,观中的道士不相信日军会杀害出家人,拒绝跟我们一同撤离。结果日本兵杀来,不仅放火烧了乾元观,道士们也在日兵的刺刀下惨遭杀戮。我目睹了日寇的全部罪行,见证了日本鬼子将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茅山道教古观化为灰烬,这笔账、这个仇一定要报!
因战事紧张条件有限,我得不到及时的救治,由此留下了病根。如今每到变天的时候都感到胸闷。经检查,为第十二胸椎陈旧性压缩性骨折,定为二等乙级残疾军人。2014年全国统一标准时,被鉴定为因战六级伤残军人。
连夜行军 能边走路边睡觉
部队缺乏御寒的棉衣,连队里仅有的几件棉衣,晚上哨兵上岗时才能穿。江南阴雨连绵,雨水淋到身上,好似能把人心里最后的一点儿火苗也浇灭。冬天更加寒冷,夜里行军,我们随便就睡在田间小路上。第二天一早醒来,后背都湿透了,发现原来直接睡在了冰面上,体温将冰融化。冬季行军,路上难免留下脚印,附近的村民会主动出来帮我们扫雪,掩盖行军痕迹。
记得那时经常夜里行军,我练就了一门绝技,学会闭着眼睛走路,可以边走路边睡觉。有次夜里在山顶疾行,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快到宿营地时,前方战士突然听到“扑通”一声,以为是树上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并没有在意。到村子里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人,战士们想起那一声奇怪的声音,开始回来寻找。他们找到我时,发现我在半山腰睡得正香,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被叫醒时,我已经美美地睡了一觉,感觉自己好幸福啊!
伪军进村 护送陈毅安全出城
1939年10月,我在新四军江南指挥部特务连任班长。我奉命将20多名重伤员从溧武路北护送到水西村后方医院治疗,结识了军医处指导员宗瑛大姐。
当时大部队已撤退到苏北,后方医院来不及撤离,几百人的医院没有一个警卫人员,宗瑛大姐把我们班和担架队留下来,负责保卫医院。这时,陈毅不放心,带着两名警卫员不顾个人安危来看望大家。刚进村不久,伪军就进村来了,大家捏了一把汗,所幸不久伪军就离开了。天黑后,我护送陈毅老总出城,将他平安送至指挥部派来的警卫连手中。
武器不够,宗瑛向陈毅申请,从留守的修械所领回了三四十支枪和一些弹药。她挑选一部分轻伤员组成2个班,担架队组成1个班,再加上我们警卫班,这样就一共有了4个班,任命我为排长。她对我说:“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指挥部和战斗部队都走了,保护好这几百名伤员责任重大啊。”宗瑛说我个子高,又是4个班的排长,就叫我“大排长”。
为了躲避鬼子和伪军,后方医院经常转移,我跟随宗瑛大姐保护医院。她不仅指挥整个部队,还亲自帮助我加强部队的安全保卫工作。每到一个宿营地,她总是先让我布置哨位,待她与医护人员安排好伤员。大家都休息了,她又带着我一个一个地查哨位,观察地形熟悉环境。在宗瑛手把手的指导下,我逐渐学会了行军驻扎如何布哨,敌人来了如何布阵,努力做好一个称职的排长,确保医院安全。
保护伤员 三次穿越封锁线
那时,在溧武路以北,日本鬼子构筑了许多碉堡,我们叫它“梅花桩”。我们的目标是要到茅山与留守部队会合,医院的许多伤员行动不便,我们要通过封锁线非常困难,也很危险。一次我们抓到了1名尾随在部队后面的汉奸,到了溧北的宿营地,正要审问,发现汉奸跑了。这下,大家可急坏了,宿营地肯定要暴露了。宗瑛大姐当即决定,原路返回。可大家觉得好不容易穿过封锁线才来到这里,不理解这样的决定,不少人虽然服从了决定,但心里或多或少都存在想法。后方医院连夜又二过封锁线回到了出发地。休整了几天,医院又向东南绕了一大圈儿,才再次穿过封锁线回到位于溧北的原宿营地。当地的老百姓看到我们说,亏得你们撤走,你们刚走,鬼子就把这里包围了,没找到你们,又开始放火搜山,折腾了好几天才撤走。这时我们才明白之前有多凶险,多亏了宗瑛大姐的果断决策,医院才逃过一劫。
在茅山地区,我们带着三四百名轻重伤员寻找留守部队。山区百姓特别少,给养跟不上,鬼子又在搜山,处境更危险。一次,我们在转移时遇到了鬼子,我带着2个班绕到鬼子后面吸引敌人,另外2个班保护医院转移。转移后,伤员的情绪很低落,有个伤员看到宗瑛大姐就哭了。宗大姐安慰他,打鬼子怕什么,打死一个够本儿,打死两个赚一个。有伤怕什么,伤好了,继续打鬼子。她还告诉大家,只有把鬼子赶出中国,才能过上好日子。一席话,伤员们的情绪又高涨起来。
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江南留守处的同志。陈毅司令员长时间没听到我们的消息,以为医院被打散,宗瑛牺牲了。当陈毅司令员听说医院完好无损后很高兴,赞扬宗瑛是女中豪杰,并电令伤病员和警卫排留下,其他人员北上参加黄桥决战。
节省子弹 “背娘舅”处死汉奸
随宗瑛大姐将后方医院成功转移后,我们遵照司令部指示留在茅山新四军二支队,我担任二支队侦察连连长,短枪队队长。1940年6月,调二支队政治部当特派员。后调任四团二营任特派员,参加黄桥战役。
1940年底,我和陈绍海营长在无锡地区执行任务,抓到了2名汉奸。原本打算把他们带回根据地审问处理。但路上,这2名汉奸特别不老实,不断地制造麻烦,还老想着逃跑。在他们又一次逃跑时,我和陈营长果断地对他们进行了“处理”。
因为我们缺少弹药,舍不得开枪,也怕引来敌人,就用惯用的方法,在当地俗称“背娘舅”。就是用根麻绳,套住汉奸的脖子,转身往身上一背,就把汉奸勒死了。这种方式对敌人的震慑作用很大,一听到“背娘舅”,汉奸们都很害怕。
这次除奸,我和陈营长的收获颇丰——2支枪,200多发子弹。还有一次,我们到一户汉奸家,可家里并没有人,但我们总觉得不对劲儿,跳上床后,就朝着床下开了几枪,再检查,床下拿着枪的敌人已经被我们打死了。在长期的除奸战斗中,死在我手里的汉奸到底有多少,我已记不清了。
党小组会 师长说“你是我的领导”
1941年5月,我被派去盐城军部保训班学习。返回江南途中,在泰兴碰上了六师师长谭震林。他正率领六师师部和十八旅从苏南突围,刚到苏中。前方敌人封锁严密,担心我们独自穿越封锁线危险性太大,便把我们4人全留下来,我被分配在师部保卫部当干事。
可能是因为我刚从军部学习回来,在师部党小组里,被选为党小组长。我们这个组人不多,只有五六个人,谭师长两口子都在我们这个小组里。当时党的观念很强,制度规定党小组会每周一次。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开党小组会,大家陆续到场,我见谭师长进门,一只脚还在门外,就说“谭师长来了,我们开会吧”,招呼大家抓紧时间开会。没想到谭师长一边走一边朝我摆手,“不,不,党内没有师长。党内你是我的领导,我是个普通党员”。
短短几句话,深深触动了我。参军3年,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21岁的我能当师长的领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理解不透,只觉得这话,道理很深很深。“在党小组里,你是组长,我是个普通党员,应该接受你的领导。党内没有师长,只有同志……”谭师长耐心地跟我解释,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这就是人们军队的领导,他们没有私利、没有特权、没有架子、没有放不下的东西,心中只有人民的利益;党内没有级别,没有官职,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平等相待,不分年少,不分上下级。
“谭师长来了,我们就开会吧”,这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就是放在今天,任何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谭震林却抓住这句话,对我进行了一次终身难忘的教育,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一生。我一直以他为榜样,尊重战士、团结同志、平等待人、敬业工作。后来当我担任师政委时,我时常想起谭震林当年对我的教诲,“党内没有师长”。
七师分会 孙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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