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是一个斗争非常艰苦的年代，抗日战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

反“清乡”斗争开始不久，苏中三地委书记韦一平同志找我，说敌人在江南“清乡”试点认为已有收获，现在准备到苏中苏北来“清乡”了。苏中区党委决定三地委成立两套班子，一套是公开的地委、县委、区委，另一套是秘密的地委、县委、区委。命令我在三地委任秘密地委委员兼如皋县县委书记。

当时敌人要从南通、如皋、泰兴、泰州、启东、海门、靖江等地“清乡”，在南通成立了苏北“清乡”公署，在泰州成立了汪精卫委员长苏北行营，统领对苏中苏北的“清乡”工作；以日军，伪军第一集团军、第二集团军为骨干，加上地方的伪保安部队和一些敌对势力，组合起来对我党我军发动全面进攻。

谈话后的第二天，我找到叶梯青同志，开始研究建立秘密组织的问题。首先是挑选干部，将没有暴露的党员抽调出来另组织县委、区委、支部、小组。县委的干部由地委解决，区委的干部由县委解决，其他干部基本上就地取材。我们一个区一个区地找干部谈话，在全县500多位党员中挑选出100多位党员到秘密系统工作，这些党员作为种子再去发展新的党员，向敌占区发展，向敌人侵占的点线发展。具体怎么开展工作呢？我提出利用亲戚朋友等关系，开展“交朋友工作”。我的意见得到领导的支持，地委发了文件，指示各级党委政府、群众团体，各级干部、党组织，积极创造条件在沦陷区开展“交朋友工作”，把它当做反“清乡”斗争的一大任务。

新的县委书记周特夫同志告诉我，前几天磨头据点的伪军有个副营长派了一个叫陈炳勋的人来找区长，区长张遗同志见了他。陈炳勋自称是四分区专署公安处陈伟达同志派来的，要和我们接洽关系。张遗同志听了陈炳勋的汇报后向周特夫报告了此事，并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我们四分区派了一位叫李玉清的同志在那里进行工作。我和周特夫研究这个情况后，决定由我去向苏中第三行署专员朱克靖同志汇报。朱克靖表示，马上与四分区联系，如果真有此事，请他们将关系转过来，由我们进行工作。同时要我设法调查了解这个部队的情况。据了解，1941年，伪江苏省省长李士群在江南搞“清乡”试点的同时，汪精卫的军事委委任田铁夫为伪军第三十四师师长，陈广寒为副师长，施亚夫为师副参谋长。师部驻扎在如皋县城。国民党在该地区也有个特务总队，司令叫丁维藩。此人是个叛徒，当过南通县肃反专员。抗战后，他们组织了个特务总队，号称抗日，搜罗了一批叛党分子、国民党军的散兵游勇以及地方上的一些青年。施亚夫、李玉清、陈炳勋等都在这个特务总队工作过，与丁维藩认识。苏中四分区的陈伟达同志派了这些同志到伪军中去做兵运工作。施亚夫分派李玉清到郑岩同志那里当了副营长，陈炳勋同志当了李玉清的勤务员。

1942年秋，根据苏中区党委书记粟裕的指示，我和施亚夫一道去南京、苏州，打探了解敌人对苏中苏北“清乡”的方针政策以及兵力部署等。施亚夫向伪师长田铁夫请了假，我也以伪三十四师司令部参谋的身份随施一起行动。我们到南京后，施亚夫很快与军事委员会中将严甸南、徐廼初联系上了，他们三人谈话时我都在场。徐廼初与我们交谈的目的是想利用“清乡”的机会，通过施亚夫帮助替他拉起一支部队，作为筹码向汪伪方面索取所需。严甸南的目的是想将过去的伪七师收拢起来，让施亚夫、钱锋恢复当年的势力范围，捞取钱财，以便于他继续开展活动。施亚夫很聪明，每次谈话都顺藤摸瓜，我们确实了解了不少情况！我用两天多时间把去江南等地见到、听到的消息整理成文字材料，特别是敌人在苏中苏北进行“清乡”的方针、政策、部署、计划等问题写得比较详细。材料写好后先交给朱克靖，之后送给了地委叶飞和区党委粟裕、陈丕显同志。

回到南通以后，施亚夫的朋友周启发告诉我们，李玉清私自逃到南通与丁维藩接上了头，现在已经在南通城里安家了。我们非常吃惊，找到李玉清询问情况，他说因绑票案件发生冲突，田铁夫要抓他，是郑岩要他躲到南通来的，待情况平息后就回如皋。施亚夫带着我去见了丁维藩，问起李玉清情况，丁的说法跟李玉清一样。后来我到李玉清家和他谈了一次话，嘱咐他一定要保持共产党员的立场，在复杂困难的环境中为党工作。但是后来施亚夫同志来信，再次通报了李玉清的情况：“李已在叛徒、反共老手姜颂平处工作，不愿意回根据地。”我和刘金泰同志专门去伪军一三六团，见到营长郑岩同志。他告诉我们，李玉清避着他和连里一些人私自绑票，案发后李玉清逃到南通，伪师长田铁夫正在追查这件事情。我们将以上情况报告了叶梯青和朱克靖同志，特委决定由施亚夫将李玉清引到如皋，再送到根据地，将其处决了。

李玉清事件对我们教训很深。派到敌占区、敌人内部工作的同志，一定要选拔最优秀的、党性很强的同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敌人决定对我四分区进行“清乡”的时候，伪江苏省长李士群亲自到南通动员部署，调兵遣将。他调驻如皋的伪军三十四师到启东、海门配合日伪军“清乡”。田铁夫得到消息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向南京和有关方面积极活动，搞来了一个伪“淮南自卫总队”的番号，将伪军三十四师分散在各地的保安部队都编入总队，留驻在石庄、张黄港、西来镇、新生港一带，要施亚夫担任少将总队长。施亚夫当时接受了这个任务，并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地委研究决定，要我利用此机会打入伪军内部开展工作。

1943年1月，田铁夫宣布施亚夫为淮南自卫总队少将总队长，我为自卫总队中校参谋长，统率如皋境内各乡镇自卫团、自卫队。后来，伪三十四师部队到四分区“清乡”，淮南自卫总队的队部即入驻如皋城内定慧寺。这时，施亚夫邀请一部分原伪军七师的人员组建了一个军需处，处理经济、财务、粮食等方面的问题。

总队的牌子虽然挂起来了，但只是个空架子，连警卫部队都没有。我和朱克靖同志商量，从根据地抽调一个干部和部分枪枝，组建了一个警卫排，再“招兵买马”，利用各种关系充实自己的力量。不久，如东的伪军佟中远大队和义彪大队，因担心“清乡”后被整编，让别的部队吃掉，主动跑来和我们联系，要求加入淮南自卫总队。经过一番紧张周密的筹备，总队部有了三个直属警卫连，后来又从南通方面招募了一部分失业的机电工人组建了一个修械所，将部队所有的破旧武器进行了修理和翻新，还从伪三十四师领取弹药和装备充实了部队。三个警卫连的连长、副连长和关键岗位的人基本都是共产党员。我们在不长的时间里了解掌握了士兵的家庭情况，有意识地启发家庭出身贫苦、受剥削压迫深重的士兵提高阶级觉悟和增强爱国意识。对少数历史上不清不白又教育不过来的，采取淘汰的办法，有计划地安排他们到社会上就业。我们还秘密组织了警卫组作为党的外围组织。参加警卫组的人员，经过一段时间的教育和培养，吸收入党，再由这些骨干团结和联系周围的人。行政上加强纪律和严格管理，进出营房要请销假，不准单独外出和私自会客，不能与商人、女人拉关系。我们还尽一切努力搜集各方面的情报，及时送往地委。为配合根据地的工作，部队不出据点，不收捐收税，不扰民，对伪区乡政府的要求尽量推诿，不协作。这期间还出现过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情况。有个时期，新四军一师一旅司令部侦察科常有人到据点附近活动，有时到街上买东西、吃饭。遇到伪军盘查，有些人不会保密而被扣留。这时我们就出面“处理”，否认他们是新四军，予以释放。有一次，两个侦察员被扣留后，一连连长、地下党员孙建中“审讯”，他们大义凛然地说：“我们就是新四军，是打日本鬼子和汉奸的，今天被你们抓了要杀要砍随你们便！”弄得孙建中哭笑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说：“这些人都是假冒的新四军，放了吧！”

“清乡”结束后，伪三十四师师长田铁夫取消了“淮南自卫总队”的番号，任命施亚夫为伪军三十四师一三五团团长，同时将淮南自卫总队直属的三个警卫连整编为一三五团第一营，任命我为营长。团部驻在如皋城定慧寺一带，一营营部率一连进驻加力镇据点，二连进驻陆家庄据点，三连进驻搬经据点。这三个据点都是日寇和伪军驱赶群众沿如（皋）黄（桥）公路利用有利地形，挖壕沟筑碉堡建起来的。我们进驻以后，师部派人进行过大检查，伪师长田铁夫还亲自带卫队来视察过几次，表扬了我们的防务，还“犒赏”了部队一笔钱。

这个时期，伪三十四师大部分部队在启东、海门一带，如皋地区日伪军力量比较薄弱，如西县委趁机印制大量传单送进城内，夜间秘密分发到各户，群众反映比较好。由于我们的据点都处在敏感地带，敌人一有动静，我们都能及时掌握，日寇几次大的“扫荡”和“清剿”，地委能迅速作出相应部署，部队和群众都没遭受什么损失。由于我们不积极配合伪政权收捐收税，伪搬经区政府颇有意见，还报告了伪县长夏震。但夏震见到我时也不好发作，只说“请贵军多多配合”。有时我们自己在夜间也打一阵子枪，散布“新四军夜间偷袭”的消息，以掩人耳目。

这年冬季的一天，如西县委组织部部长谭浩、人武部部长宋邦基、芦港区委书记何心如通过谢家甸公路时，正遇一营的一个班从如皋城领粮归来，他们三人转身就跑，伪军前去追赶，谭、宋二人游过大河而去，唯独何躲在芦苇丛中，被伪军抓到。押送途中被伪乡长马某认出，赶到营部说：“你们真抓到共产党的区委书记何心如了。”我立刻派贴身警卫徐伯生赶往现场，传达我的命令，要班长韩智深立刻放人，并要看着她进入根据地后才能回来。同时我通知下面立刻将伪乡长马某扣留关进碉堡，待事情搞清后再作处理。在确认何心如到达根据地以后，我要马某承认自己造谣，交保释放，因为部队没有抓到任何人。伪乡长大呼冤枉，大骂班长不是好人，但最后也不得不在保释书上签了字。

还有一次，汤景延来如皋陆家庄扫墓，朱克靖同志指示我要确保他的安全。我立刻派驻扎在陆家庄的二连连长王仕儒、副连长张家驹在汤景延到达时加以保护，使其安全到达并安全离开，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不久，在李士群伪省长宣布对启海通如地区进行“清乡”试点时，汤景延就率部起义了。

11月份，伪军三十四师召开团、营长秘密会议，师长田铁夫亲自主持并通报了“汤景延率部投降新四军”的事件，说汤景延投共是共产党阴谋诡计的大暴露。他咬牙切齿地喊叫：“我们三十四师内部是不是隐藏着像汤景延这样的共产党、新四军的人呢？请大家检举。自动站出来者有重赏，保证不杀，不解职，保证安全；如果被查出来，我田铁夫一定把他活埋，枪毙！连同全家一起处理！”他拍桌子叫一阵之后，坐下来要大家回答。下面没有作声，大家都静等他发话。最后，田铁夫要秘书给每人发了一份保证书，要每个人签字画押，保证自己部队里没有共产党、新四军的暗藏分子，没有与共产党、新四军有过勾结联系的分子。他强调要实施“连坐法”，凡是部队发现与共产党、新四军有联系的人和事，首先处罚主官。

汤景延率部起义后，敌人警惕性提高了。我认真思索了形势，感到一三五团一营不是田铁夫的嫡系部队，又没有田的亲信骨干，他很可能会用改编、整肃的办法将这个部队收归己有。我把看法向朱克靖作了详细汇报，朱克靖认为我分析得对，绝对不能被动挨打，现在就可以秘密、稳妥地做好起义的准备。这段时间，我们表面上仍和以往一样维持当地的治安交通，贯彻师部的一切指示。田铁夫派人到营部和各据点了解情况，均表示满意。这与副官李林的热情招待和行贿，以及我们经常派人夜间到各据点鸣枪、向自己的碉堡工事射击有关。按照朱克靖的指示，部队起义，第一，施亚夫随我团一起行动；第二，要消灭追击和阻击的敌人；第三，主要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不破坏据点，否则敌人还会强迫老百姓重新修造，群众还要遭受损失。其间，地委副书记许家屯和叶飞同志都到我团驻地听过汇报。叶飞决定派如西独立团配合阻击敌人，起义时间就定在1月4日。

1944年1月4日，我们分头在如皋的加力、搬经、陆家庄三地宣布起义！我要求大家一起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做一个爱国爱民的光荣战士！官兵们热烈鼓掌，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誓死不做亡国奴！”“到新四军去！”当场将伪师部政训处派来的政训员捆绑起来，奔赴根据地。此时，施亚夫已乘坐师部的小汽车来到加力镇，后随部队一起到达大丁庄。我和如西独立团的领导一起指挥部队做好消灭伪三十四师追击部队的部署。

田铁夫得到一三五团一营投奔新四军的消息后，恼羞成怒，立即派师警卫营营长沙冲霄率两个连前来追击。他们到陆家庄据点发现已经没有部队了，便沿着如黄公路追来，当进入谢家甸附近伏击圈时，我们发起猛烈的进攻，彻底消灭了这两个连。田铁夫得知施亚夫全家已走，大发雷霆。

区党委粟裕、陈丕显同志决定将起义部队命名为“苏中军区民抗纵队”，施亚夫任司令员，我任参谋长、党委书记，像“联抗”一样暂不设政治委员，增派干部负责部队的军政工作；同时有计划地将三分区各县已掌握的伪军，能起义反正的都动员起来，统归民抗编制指挥；施亚夫仍可以与田铁夫联系，继续做他的工作；根据地的报刊要大力宣传施亚夫率部起义的消息，号召所有伪军、伪政权人员起义。

我们率起义部队到周家庄时，地委和分区召开了隆重的大会表示欢迎。叶飞、朱克靖在大会上讲了话，施亚夫和我也在大会上讲了话。大会结束后又集中到周家祠堂观看一旅战地服务团的文艺演出，演的是曹禺的《日出》。在周家庄，群众只知道我们是新四军，不知道我们曾经是伪军，所以指战员受到根据地群众的热情接待，战士们都感到很光荣。个别家庭确有困难要求回家的，我们给予批准并发给活动经费和少量救济金，要他们回去开展工作；有困难了仍然可以找我们解决，还可以回来，但决不能当叛徒。

这支起义部队在后来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为抗日战争的胜利作出了贡献。

一师分会 李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