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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哥的“幸”运之“生”

  • 时间:   2022-07-22      
  • 作者:   姚国堂      
  • 来源:   姚国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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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兴东官垛姚氏,追根溯源是吴兴姚,谱载远祖姚枢系元初著名政治家、理学大师。元末战乱,为躲避元顺帝的追杀,其子孙中的一支自北京一路南下,颠沛流离,首迁鹜州,再迁郡望吴兴,最终于明朝中叶定居泰兴。从迁泰始祖姚凤公算起,传到我们锦字辈已是十三世了。

我的父亲姚振昌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忠厚善良,初通文墨,除耕种外,家里还开了一爿豆腐店。母亲姚钱氏精明能干,为人仗义,对邻友善,在庄上颇有威信。父母生下一女四男,四个兄弟的谱名分别是锦和、锦田、锦山、锦伍,我排行老四。在四兄弟中,老大、老二大我十多岁,三哥锦山尽管大我六岁,但从小老成,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俨然是个小大人,且与我亲近,对我的人生影响最大。

三哥从小聪颖,开蒙较早,在我二叔家读私塾,进步很快。到了十四五岁,因为聪明伶俐,且温文儒雅,被前来收田租的王姓地主相中,带到黄桥做“伴读”书童,一去两年。在这关键的两年,他可能接触了进步人士和新的思想,回到家后,思想激进,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在家里,向谱名革命,他以国字为辈,以“仁生华堂”给兄弟四人分别改名为国仁、国生、国华、国堂。老大、老二自然不鸟他,仍用谱名。他改名姚国华,我则改名姚国堂,一直沿用至今。到学校,他组织联络进步青年,传播革命思想。三哥从黄桥回来后,又进尹家垛学校读了两年书。当时,在东官垛、尹家垛、刁家网一带是新四军的根据地,但日伪军也经常下乡扫荡清剿,党的组织和党员身份都是保密的。三哥何时何地入党?我们一家人都不知道。直到他被捕,家里才知道他是共产党员。三哥在学校十分活跃,开展“拜仁兄”活动,他的八个所谓“仁兄”,后来都是共产党的领导干部。

三哥除了给我改名外,一直“逼”我读书,“逼”我出来参加工作。在家里,大哥锦和是木匠出身,秉承“荒年成饿不死手艺人”的理念,老在父母面前嘀咕,要让我跟他学木匠。三哥知道后,坚决不同意。我也是二叔开蒙的,私塾停办后,三哥亲自把我带到横家垛小学,交给校长尹之秀,教导主任刁余宽(建国后曾任上海市高教局负责人),让我入校读书。才读了几天,大哥又嘀咕说,东官垛进校学习去了4个孩子,3个读四年级,老四读的是三年级,要求我退学回家。我去找刁主任提出退学,刁问我原由,我如实相告,刁爽快地说,你也可以读四年级。结果,我不仅跳了一级,还常常在年级考第一名,受到学校的多次表彰。

三哥读书毕业后曾在钱荡乡做过一年教师,后来被组织上推选为官垛乡乡长。不久,实行新乡制改革,官垛乡更名为群乡,并实行一人一票民主选举。结果三哥落选,西片区的刘贵仁出任乡长(后于1947年参军北撤)。三哥很坦然地重拾教鞭,继续他的教师生涯。现在查他的个人档案,才知道这两年他参加了组织培训,做过队长。

1947年初春,春寒料峭,我华野主力北撤山东,泰兴地区的斗争形势愈发严峻。县委安排暴露身份的党员随军撤,我们的表兄钱仲义,与三哥庚,同做教师,就随军北撤了。三哥留在当地坚持斗争,每天行踪不定。

那时,我家有两处房子,庄上一处,荡里一处。虽然都是茅草房,但因大哥是木匠且心灵手巧,建得还是不错的。3月初的一天,我正在荡里家中,三哥突然回来,刚坐定,我们还未来得及享受重逢的喜悦,外面就有人喊,“还乡团来了!”接着,人声鼎沸,时不时传来清脆的枪声。我和三哥分头逃出,我向西迎着国民党军和还乡团来的方向,三哥则向东、向南奔跑。结果我与敌军擦肩而过,三哥则没有这么幸运了。天黑我安全到家,三哥不见了,父母在垂泪哭泣。

当天,国民党军和还乡团抓捕了几十个人,我大哥和三哥都在里面,全部被押到东雁岭据点。伪乡长姚庆池(算起来还是我们的祖辈)去了黄桥,由还乡团头头刁国栋审讯,谁是共产党员,谁是积极分子,一一甄别。因为三哥曾是我方官垛乡的乡长,自然成为重点审讯对象。夜里,姚庆池回据点了,立即宣判姚国华死刑。因为姚的儿子也是三哥的“仁兄”,且已经随军北撤了,他对三哥的身份自然十分清楚。

第二天下午,国民党军和还乡团押着三哥等人,其中一位是乡民兵队长(钱姓,南钱村人),去作为临时刑场的东雁岭一处空田。一名国民党军官抢着要执行,把已做好准备的还乡团成员赶到一边。三哥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大义凛然,默默注视着前方。只听一阵枪响,三哥身体一颤,仆倒在地,斜倒在田边沟坎上,鲜血从胸口汩汩流出。濒死的他忍着巨痛对那个军官说:补我一枪。那军官一脚踹了他一下,说,老子杀人从来不开第二枪。

当时,大哥虽被释放但并未回家,就在刑场,目睹了这一切。大嫂托人去据点找人说情,让自家收尸。大哥找人借了辆独轮车,还借了扇门板搁在车上,让三哥躺在门板上。其实,三哥并没有死,只不过是出血过多,处于休克状态。在回家的路上,三哥开始喘粗气。回到家,父母立即请来庄上的郎中姚春卿,后来姚怀先也来帮忙,清洗伤口,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包扎。子弹从后背进、前胸出,伤口不算太大,距心脏很近,内脏无大碍,真是死里逃生。

大哥拉三哥回来的路上,车过水坝时,三哥不由自主双手紧握门板,不料被还乡团的“眼线”发现。第二天,还乡团就跟过来了。因为母亲在庄上人缘好,大量村民涌到我家,还乡团才悻悻地撤离。为了迷惑敌人,父母决定丧事照办,尽快“入殓下葬”。连续几天,还乡团每天都来我家,例行公事,嚷嚷着让姚国华去“自首”。此时三哥已被转移到小船上,划到我们村南边的洪家簖,家里人一个都没去,全靠亲戚朋友照料。

为防止敌人追踪,同时也给三哥创造一个稳定的养伤环境,三哥被转移到海安县距曲塘集镇2里远的一个村庄,这是我堂姐的家。三哥的枪伤主要是消炎,需要盘尼西林(青霉素)消炎,每天都是请曲塘镇上的郎中下乡诊治,总共打了12针。当时一支盘尼西林七八斗小麦,母亲除了拿出自己的嫁妆首饰外,又向亲友告借金戒指,母亲把金戒指缝进我的棉袄里,让二哥与我送去曲塘。这笔债父母用了好多年才全部还清。

过了大半年,东官垛作为根据地斗争形势相对稳定,三哥的枪伤基本痊愈,他回家住了两天,就接到县委通知,匆匆去台北县(现属大丰市)报到。组织上让他一边养伤,一边工作,临时安排到一家部队被服厂担任党支部副书记。有一天,华野首长到被服厂量体裁衣,听厂长讲述了三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故事,开玩笑地对三哥说:“你应该不姓姚,你应该姓幸,你是死里逃生,幸运之生啊!”三哥顿悟,立即放弃了自己取的姚国华这个名字,改名“幸生”。

1949年底,三哥枪伤痊愈,他被调到泰州军分区特务一团直属队担任连政治指导员。次年1月,他和连长率领连队参加解放泰州城的战斗。随后,其时国民党军早已闻风而逃,他们连是第一个冲进泰州城接管的连队,三哥进入泰州军管会工作,并寄回家一张照片,他和长等战友穿着整洁的军装,扎着武装带,斜背驳壳枪,英姿勃发,斗志昂扬。

“文革”期间,那个举枪枪杀三哥的国民党军官在福建落网,被押解到泰兴。三哥到公安局指认凶手时,问那伪军官是否认识自己,那人摇摇头,三哥对他说:“我与你有一枪之仇!”那军官尴尬地又摇了摇头。此是后话。

回顾三哥75年前的那场生死劫难,从姚锦山到姚国华,从姚国华到幸生,标志着一个革命者的两次嬗变。从此,世上再无姚锦山、姚国华,革命队伍中多了一名光荣的战士——幸生。


                              姚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