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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爷爷林默之

  • 时间:   2021-12-06      
  • 作者:   林盈盈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浙东分会     
  • 浏览人数:  930

我想起爷爷的时候,回忆总是能活灵活现又丰富。有的时候,是爷爷在屋里看书的画面:他总喜欢坐在躺椅上仰着头,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放在腿上,就这样看上好几个小时。有的时候是爷爷做饭的样子:每次做饭他都至少要炒三个菜,炒完菜后,爷爷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咣”的一声放到饭桌上,然后对我说:装饭!还有的时候,是爷爷贴在书桌上方大开大合的书法字迹,是从朝鲜带回来的围棋,是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是客厅电视里传来的京剧声,是爷爷年轻时穿着军装的照片。

一、年轻的共产党员

爷爷1923年出生在浙江省宁海县桑洲村。家里在镇上经营一家名为“同康铺”的杂货店,家境尚可,供爷爷一直念书到高中。爷爷小的时候应该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他讲过自己偷偷下河游泳,回来后被大人捉住的情景:被捉住后,嘴上自然是不能承认刚刚游过泳的,这时候大人就会在他的胳膊上用指甲轻轻划一道——“嗤”,只要皮肤上被划出了白道子,那肯定是下过水了,自然要挨一顿打。但爷爷说即是这次挨打,下次必然还是不长记性。

1937年全面抗日爆发,随着战争加剧和淞沪会战的爆发,抗日救亡的思潮很快来到了桑洲。爷爷和一些思想进步的同学们,经常在街头自发组织上演活报剧(如《放下你的鞭子》),向民众宣传抗日救亡思想,也从此开启了革命生涯。1938年,经革命前辈王育和的鼓励和介绍,爷爷来到天台大公中学念书,学习抗日革命爱国的思想,并在1939年前后加入了中国中产党。随后,他开始在白区(国统区)进行秘密的地下党组织发展工作和抗日工作1940年底,爷爷与王惜耶、毛晓峰等同志回到家乡桑洲,在当地建立桑洲党支部。次年,桑洲党支部派爷爷来到象山,与许少春等同志建立了象山党支部,并担任书记。期间,他还担任了象山《战斗日报》的编辑。战斗日报虽由政工队创办,但实际由爷爷所在的中共象山支部控制,主要报道象山、定海的抗日动态和国内外战事消息,定期转载重庆《新华日报》和从上海买来的《解放》杂志的进步文章。当时白区的报纸普遍都会印刷“攘外必须安内,安内必须剿共”的反动口号,但《战斗日报》始终拒绝这一做法。

在地下党工作时,为了保密和安全,爷爷改了好几次名字,他本名叫叶和忠,之后用过叶靖民、叶林等好多个化名,“林默之”这个名字最后被爷爷选定,一直沿用了下来。

二、爷爷的军旅生涯

后来因形势危急,组织安排爷爷撤出了白区,前往四明山革命根据地。在四明山上,爷爷加入了新四军浙东纵队,并在那里认识了我的外公外婆(汪志华和姚慕征),从此作为一名军人继续他的共产主义事业。1945年抗战胜利后,爷爷随新四军大部队北撤,之后参加了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战役。在抗美援朝战争时期,爷爷时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二十军五十八师一七四团的副政委,参加了异常艰难的长津湖战役。战后部队休整,爷爷调往志愿军总部工作,并在那里认识了担任总部《志愿军》报社编辑的奶奶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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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右)和战友摄于朝鲜

 爷爷从不向我们炫耀他的战绩和功名,也不怎么回忆当年的戎马倥偬,只是偶尔讲一两个惊险的战争片段:一次是在淮海战役时,爷爷的头和脸被烧伤了,他形容当时“肿得像猪头一样”。因为医疗水平有限,只能抹了满头的猪油进行治疗,还好后来几乎没有留下疤痕。还有一次,爷爷所在的部队歼灭敌人后,就地扎营休整。正当战士们开始烧火做饭时,突然枪声大作,无数发子弹打了过来。爷爷大惊,以为是侦查工作没做好,出现了新的敌人。后来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向他们发起进攻的也是我方的部队,因为通讯出现问题,导致爷爷他们被当成了敌军,所幸只是有人受伤,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不知爷爷回想起自己的革命生涯时,是什么样的感想?也许在他眼中,这些经历并不值得传颂,所以也不主动和我们提起。但在我看来,爷爷的这番事业是惊天动地的。想当年爷爷刚加入中国共产党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家境殷实、生活平静,但他愿意为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贡献青春和汗水,脚步踏遍了天台、桑洲、象山三地。他身处白区,随时有被捕的风险。之后上阵战场,面对枪林弹雨,他不怕困难,从头做成了许多大事。

三、热爱生活的爷爷

一个人的一生中能做出这样的革命贡献,已经很了不起了,但爷爷身上除了这些革命成就外,还拥有很强的人格魅力和感染力。他在战友眼中,是个潇洒、多才多艺的人。在家人的眼中,是个热爱生活、积极主动的长辈。在我眼中,是一个很爱我的好爷爷。

爷爷在部队的时候,以文化素养高出名,是当时所在部队中“八大干事”之一,人人都说他是个笔杆子。爷爷很喜欢中国传统文化,他买了许多中国古代的诗词集、文学评论和书法集。离休以后的日子,只要他在家,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毛笔字。尽管他的字写得很好,但用纸很随意,总是喜欢在报纸上或草稿纸上练习,大抵是因为对自己的作品总有更高的要求。写完之后,满意的练习作品会在书桌上方贴几天,不满意的就直接丢掉。写的内容则是五花八门,有时候是诗词,有时候是生活札记。有一次我去仔细看爷爷贴的“得意作品”,发现内容竟是:“沙县小吃鱼香肉丝宫保鸡丁晚上做炒鸡蛋盈盈小孙女”。

爷爷虽然不讲究练字的具体内容,但文房四宝(除了纸)相当讲究:他有一个直径20厘米的大毛竹筒做的笔筒,里面装满了各式毛笔。他的盒子里珍藏着精致的墨锭,桌上还放着一个专门用来洗笔的烧杯。烧杯里的水永远是黑乎乎的墨色,好像不怎么更换的样子,我对此很是不解,就去问爷爷。爷爷认真地跟我说,烧杯里的是蒸馏水,用蒸馏水洗的笔从来不会臭,水还可以重复利用。爷爷还有好几方上好的砚台,2013年搬家的时候,他专门拿了一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砚台送给我,是年轻时在东北旧货市场买的。那真是一个漂亮的砚台,长方形,紫色的盖子上有青色石头雕成的芍药花,我别提多喜欢了!

爷爷的爱好众多,除了写字看书之外,围棋和京剧是爷爷最喜欢的。爷爷从小就喜欢下围棋,并且棋力了得,周围几乎没有能下过他的人。离休后,爷爷在北京和两个战友是棋友,经常聚在一起下棋,一下就是好几个钟头。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爷爷奶奶带着我去棋友吴爷爷家做客。快到离开的时候,我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你们要不要下棋呀?爷爷顿时来了兴致,和吴爷爷大摆棋阵,开始对弈。结果,这盘棋下到晚饭时还未下完,气得奶奶对我说:“你不要让他们下棋!他们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京剧则是爷爷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偶然在老家镇子的街上听到留声机里放京剧的唱片,觉得十分好听,从此就爱上听京剧了,还自学了京胡。只要爷爷在家看电视,十有八九就是在看中央戏曲频道。只要在听收音机,那必定是在听京剧。爷爷喜欢边听边用手打拍子,微微的晃着头,脸上一定带着满足的微笑。

在生活中上,爷爷是一个不爱抱怨、积极生活的人。关于这点,爸爸给我讲过一件小时候令他印象十分深刻的事。有一次全家去颐和园游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各自摊倒,但爷爷却开始风风火火地收拾厨房,张罗着做饭。爸爸好奇地问爷爷:你不累吗?爷爷说:累啊,但是这就是生活呀!在我的印象里,爷爷也是个做什么都不嫌麻烦的人。吃饭的时候,他每次都要炒好几个菜,北方口味的、南方口味、辣的菜、不辣的菜……他自己的房间也总是保持得干净整洁,从来没有乱的时候。爷爷去世后,我们回家收拾出他穿的衣服。我拉开他衣柜的抽屉,发现所有小件的衣服都被他叠好,分类码放整齐,外套则被他用衣架挂好,有的还加了罩子。书桌和床头柜的杂物,被他用各种小盒子收纳起来,悉心地摆在抽屉里。看到爷爷留下如此热爱生活的景象,我难过地哭了,这也从此成为我难以忘怀的画面。

四、我和爷爷

爷爷对我从小倾注了长辈的慈爱。我的出生的日期比预产期晚了近半个月,爷爷亲自给我起名“盈盈”,寓意“满出来了”。我长到几个月大,因为痱子被剃光了头,爷爷就开玩笑地叫我:林秃子!陪我玩的时候,爷爷只要一说,打鼓啦!我的两条腿就开始“咚咚咚”地敲床板,惹得他哈哈大笑。我总喜欢在奶奶下班回家后翻她的书包,被爷爷戏称“小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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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抱着两岁的我在东华门筒子河边

我上了小学后,爷爷经常回老家宁海。我常常追问家中大人: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因为每次爷爷回家,都会给我带新鲜的螃蟹、海蛎子。爷爷在家的时候,经常会不顾奶奶的反对,偷偷带我去吃东华门的夜市。在夜市上,一老一小各自举一只炸串,在夜市的华灯下大块朵颐,想想真有趣。等到我上大学了,爷爷还经常对我们提议:老太太今天不在,我请你们吃烤鸭!爷爷家搬到望京后,一家人偶尔周末会下馆子。爷爷在饭馆吃饭的时候,都吃得聚精会神、有滋有味,还会认真地看别人吃饭的样子。但是每次吃完,我问爷爷对饭菜的评价时,爷爷就会回答:不怎么样!现在想想,我这个爱吃、爱玩的性格和对美食的挑剔行为,真是和爷爷的培养脱不了干系啊!

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爷爷特地从老家给我寄来一封信。在信里爷爷告诉我,人的一辈子要有成就,希望我不要荒废人生,一定要当一个有成就的人。《战国策》中有句名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爷爷对我的爱,存在于他对我从小的教育与引导中。爷爷从来不因为我年纪小不懂事,就放松对我道德修养和人生态度的要求,在慈爱之外,他还是一个有些严厉的长辈。有的时候,他会觉得我过于在乎外表,会批评我“格调不高”。还有的时候,他会因为我说了一些不上进的话语而严肃地找我谈话。但爷爷在严厉的同时,也会尊重我的兴趣。在高三的时候,我给爷爷寄了几首自己写的古体诗和现代诗。爷爷看完后很是高兴,没有批评我“不务正业”,对我的诗品评了一番,评价我的古体诗“不怎么样”,但现代诗写的相当不错,鼓励我继续写下去。

爷爷于2014年因病离开了我们,享年90岁。在重病的日子里,他仍然保持了一个战士面对困难时的坚毅,和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宽容与爱。因为病痛,病床上的爷爷心情非常不好,家人无意的举动都可能让爷爷发脾气,我在医院陪伴他的时候也总是小心翼翼。有一次我在灌装流食的时候,不小心喷到了爷爷的脸上,吓得我赶紧给爷爷擦拭和道歉。但是爷爷丝毫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我。

2020年因学习需要,我从爷爷的书架上借来一本《共产党宣言》。翻开后看见扉页上竟留有爷爷的字迹:“20031213日,由浙江宁海回北京过年。在宁海扶贫十年,搞得焦头烂额,不能不如此来回奔波。2004年春节过后,内子从友人处得到一篇文章,看了颇多感触。为了思考需要,特地去西单新华书店买来《共产党宣言》和《马列主义基本问题》,此誌。”爷爷扉页感悟令我十分动容,他81岁还在学习和思考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坚持着自己为之奉献了一生的革命理想。爷爷的字迹也勾起了我对他深深的思念,看到熟悉的字体,我就想起爷爷端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样子,走路的样子,看书的样子,和他叫我名字时改不掉的乡音。爷爷离开我已经七年了,每当我回忆起爷爷,他出现在我脑海中永远是笑眯眯的,仍然像以前那样豁达、潇洒。


     浙东分会 林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