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0日是我们亲爱的爸爸田森诞辰100周年纪念日;爸爸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4年了,我想念他。此时此刻,在感佩爸爸为祖国人民浴血奋斗的传奇一生的同时,我依然能够深切地感受到爸爸带给我的无限关爱和温暖。
爸爸出生在晋西北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家里靠爷爷给地主当长工和几亩薄地勉强维持生活,在青黄不接的时节经常断粮。我的奶奶是缠足的,只能跪在地里锄庄稼,用家乡话说非常“惜惶”。爸爸从小给地主放牛。对于被称为“三三”的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他的父母拼尽全力让他在村里间或读到“初小”。家里穷,买不起纸笔,我爸爸就趁牛吃草时,用树枝在地上练习写字。单薄破旧的衣着抵御不了晋西北隆冬的刺骨寒风,有时候不得不把脚伸进刚拉下的牛粪中暖和一会儿……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在国家危亡的紧要关头,中国工农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东渡黄河,奔赴华北抗日前线。9月,贺龙领导的一二〇师到达山西,进行扩编。八路军当时的政策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因为我的两个伯父都已成家,我爸爸就自告奋勇,志愿参加了八路军,在一二〇师三五八旅当战士。
爸爸为人忠诚,朴实肯干,又略识几字,能够在战斗小结上填写缴获的枪支弹药,所以很快当了班长。一年后调到旅部机要股任机要员。
1939年3月调任延安中央军委机要科机要员。
爸爸在浙东
1940年3月,爸爸从延安被派到新四军工作,先后任新四军六支队(四师前身)机要员、四师十一旅和十二旅机要股长;1943年1月爸爸调到浙东,先后任三北游击司令部、新四军浙东纵队司令部的机要科长。
在从华中新四军军部派到浙东工作的过程中,一路的曲折真如同电影里的情节。因为爸爸带着军部发给浙东新四军部队的密电码,他化妆成商人,把写在绵纸上的密码缝在身穿的棉长袍里子里面,先乘海船,一站一站地由交通员接应,直到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到达浙东。
在新四军,特别是在浙东纵队工作战斗的岁月,是爸爸最怀念的岁月。也是在这里,在此时,爸爸遇见了他一生挚爱的战友和爱人,我亲爱的妈妈。从此他们携手并肩共同战斗了整整60年。看到为数不多的爸爸妈妈在新四军时期的照片,他们都风华正茂:爸爸英气逼人,刚健挺拔;妈妈戎装难掩温婉。爸爸直到80多岁都腰背挺直,步履铿锵——一生都是标准的军人姿态。
爸爸和新四军浙东纵队机要科的战友们
1947年3月至1949年4月,爸爸先后任山东军区和前指机要科长,华东野战军十三纵队机要科长。在淮海战役最激烈时刻,爸爸日以继夜奋战在前线,不停地翻译着总前委、野战军和纵队之间的电报指示和战况,直到劳累过度,肺部大出血;而我正是在黄维兵团被歼灭的那天,在泰安三野后方医院出生的。当时三野出生的孩子们名字里都有一个“鲁”字(晓鲁、鲁沂、鲁娜……),是为纪念他们的出生地,也是纪念他们的父辈为新中国的诞生浴血奋斗的一段经历。这些“鲁字辈”的孩子,天生有一种亲切感——他们有着同样的根。
1949年4月-1953年2月苏北军区转为苏北区党委,爸爸先后任机要科长、机要处长。
1953年2月爸爸调到北京工作,先后在中共中央机要局、商业部、地质部工作,
1983年,爸爸在地质情报所党委书记任上离休。
我的爸爸和妈妈从青少年时代就投身革命,把个人的命运完全融入到了波澜壮阔的民族解放的洪流之中。他们在革命的大熔炉中淬炼,成长;经历过严酷的战争环境,尤其是严格的机要工作的磨炼。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任何虚浮的东西,只有坚定、纯粹、奉献和宽厚。
我的爸爸是一个忠诚的老战士,也是一个极好的丈夫和慈爱的父亲。除了敬仰,爸爸给我的最深的感觉是“温暖”——在他“不擅交际”(机要工作的性质所养成的性格特质)的外表下,有一颗炽热的心,那就是对祖国对人民对战友对亲人深深的爱。
爸爸原名田植英(家族排辈),参加机要工作以后改名田森。小时候我曾好奇地问过爸爸,为什么叫“森”?记得爸爸眯缝起眼睛,像是陷入了回忆和遐想中,很深情地告诉我:“当时呀我就想,等革命胜利之后,一定要种很多树,让咱们国家有大片大片的绿色森林……”
这就是信念啊!是对和平的热爱和人民美好生活的憧憬。这种热爱时时处处贯穿于爸爸的每个行动中的一个“暖”字。
他对普通群众非常好。无论是售货员还是理发员、邻居,甚至是路人,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好,和蔼可亲——他原本就是普通一兵,一个农民的儿子,始终保持本色而已。
他对家人好,对孩子好。爸爸对妈妈非常体贴,重活累活都抢着干。小时候,我偶尔醒来,隔着柜子可以听见爸爸妈妈因为怕吵醒我们而轻声细语地交谈着。妈妈的“吴侬软语”交织着爸爸浓重的山西口音,不徐不缓,娓娓道来。或许他们在谈及孩子们的抚养教育,或许在商量救助老家的亲人,抑或是在回忆曾经共同的战斗经历?每当这时,那种氛围都令我感动,那种“可遇不可求”的战友之情+夫妻之情令我终生羡慕不已。
说到这里,我想讲讲我的妈妈。妈妈原名黄绥春,参加机要工作以后改名黄培。1928年出生于浙江慈溪一个殷实家庭。我的姥爷在宁波城里有生意,老家的两层祖屋,到现在看来仍旧很气派。
在妈妈14岁时,日寇侵占了宁波。她们一批不甘做亡国奴的学生,不愿到沦陷区上学,就到敌后游击区凤湖中学上初三。
凤湖中学是在中共慈镇县工委会领导下,适应抗日斗争形势,培养青年走上革命道路的红色学校,带有青年干部训练班的性质。1943年11月,妈妈加入了共产党。1944年春,由党组织安排到灵湖乡做民运工作。1944年底调新四军浙东纵队司令部任机要员。
抗战胜利后,妈妈随部队北撤至山东,先后在山东军区、胶东军区、三野一纵、十三纵队任机要译电员、股长、科长。解放后,在商业部任科长、处长,1988年离休。
说起妈妈参加新四军的事情,还有一段插曲。我妈妈是长女,从小聪慧好学,她的父母非常疼爱她。得知她参军,自然焦急万分,就找来族人一同商讨对策;最后决定,由几个德高望重的阿婆一起去新四军把她领回来。于是,这几个阿婆就乘船沿河摇着橹去了新四军驻地“要人”。岂知道,我妈妈抗日救国决心坚定,坚决避而不见。阿婆们无奈,只好悻悻然无功而返。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误以为,爸爸妈妈的婚姻是像刘亚洲小说《挣不断的红丝线》中描写的那样,是由组织包办的。直到有一次我们去看望爸爸妈妈的老战友盛林阿姨,阿姨笑眯眯地亲自揭开这段“秘密”,我才终于了解了这一段“革命+浪漫”的故事。怪不得过去每次去看望盛林阿姨,她都会笑眯眯地,话中有话地说:“你妈妈当年又漂亮又单纯。”然后似乎是欲言又止,只是神秘地笑着。(注:当年我在外地当兵,回北京生孩子,就是去盛林阿姨时任党委书记兼副院长与著名的林巧稚大夫搭档的“北京妇产医院”。)
原来,抗日战争胜利后,因为我爸爸已经够了当时部队规定的带家眷条件“二五八团”(即:25岁,参加革命8年,团级以上),纵队首长政治部主任张文碧伯伯,很关心爸爸的“个人问题”,想把纵队司令部门诊部主任盛林阿姨介绍给时任机要科长的我爸爸。但是盛林阿姨当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又不好明说,就以自己年龄尚小,暂不想考虑个人问题为由,婉拒了。当时,张文碧伯伯很严肃地跟盛林阿姨说:“你既然拒绝了田科长,为了维护纵队干部的团结,三年之内你也不要跟别人谈恋爱了。”盛林阿姨后来果然遵守诺言,直到解放战争后期,才跟唐炎叔叔结婚。
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盛林阿姨接着讲道:不久之后,司令部调来了两位年轻的女机要员,盛林阿姨的直觉就是,那位漂亮的机要员,以后一定是田科长的爱人。果然,一语成箴。
当时部队经常要急行军,一到驻地马上就要展开电台,连夜翻译上级的电报,非常辛苦。妈妈是学生出身,年龄小,只有16岁,又是海边长大的,没走过山路,行军时经常是摔得一身泥水。有一次妈妈行军时摔伤了腿,爸爸很关心她,令我妈妈非常感动,就跟盛林“老大姐”说了。后来的故事自然是顺理成章。
现在,这几位当事人都已经作古,但是这一段佳话却留了下来。太感谢盛林阿姨了!
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经常夜里发高烧。每次爸爸妈妈带我去“人民医院儿科急诊”,都是爸爸抱着我去的。虽然爸爸正值壮年,但是已经八九岁的我也有几十斤重了!我感到爸爸的臂膀是那样有力,他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是那么温暖,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充满爱怜。在他怀里的那种安全感终生难忘。
我小学在“香山慈幼院”住校,每逢周末,爸爸送我回学校。他先把我抱到自行车上推着走到白塔寺公交车站,然后一直跟在公交车后面骑车,到了甘家口,再接着推上我走到还是一片荒凉的白堆子。每当分别的时候,我总是依依不舍,望眼欲穿地扒着学校的栅栏门,看着暮色中爸爸推着自行车,三步五步一回头地向我挥手,直至很远了才骑上自行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的心中涌起无限的眷恋。
1964年的全家福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成年以后。我在“二炮”上班时,每次坐班车回部队,爸爸都执意送我到班车点,风雨无阻。暮色寒风中的挥别依旧,唯一的区别是:小时候隔着栅栏门,现在是隔着车窗。以至于我一生对父母都极为珍视与眷恋,每当风雨交加而父母加班未归时,我都格外惦记他们。
在爸爸妈妈为我们营造的这个温馨的原生家庭里,耳濡目染的熏陶,使我懂得了爱与奉献;在某种程度上也“遗传”到了这种天性。我非常感激我的爸爸和妈妈,甚至在他们的暮年,还多次刻意表扬我“工作好,孝顺”。我心里明白,他们是说给我的孩子听的,是期望他们也能向我对待他们一样孝顺我。
感谢你们,我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给了我童年的幸福,也给了我受用终身的精神财富。我不会忘记我从哪里来,也永远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浙东分会 田鲁娜
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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