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刘述周同志认识是1941年在盐城新军部,当时组织分配我去《江淮日报》社工作,述周同志是报社副主编,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1941年日本鬼子大扫荡时军部撤出盐城,在坚持工作一段时间以后,我就和他分开了,其间断断续续又见过几次面,直到1944年我调到淮海区参加整风,述周同志作为区委委员来辅导我们学习整风文件,才在组织的撮合下确定结为革命伴侣。
那时,条件很艰苦。我俩结婚,就是大家把我的被子,搬到附近村子里他住的一间较大的房子里,然后,买些瓜子花生,招待前来祝贺我们结婚的很多同志们,大家在一起,谈谈,说说,笑笑,大大地热闹一番就算了。
结婚后不久,这时已是1944年初冬,抗日战争取得了大面积的胜利。我俩突然接到命令,要我们和中共淮海区党委书记金明、组织部长张彦、民运部长杨纯和经委主任骆耕漠等同志一起,随新四军1师师长粟裕同志和副师长叶飞同志率部队南下,去苏浙一带扩大打击日寇,继续收复失地。我俩得知后,和大家一样,情绪异常激动和振奋!于是我们背起背包,跟着部队,曲曲折折地走了20天左右,最终到达浙江省的孝丰县驻扎下来。不久就宣布:中央批准成立中共苏浙区党委,金明同志为书记,张彦同志为组织部部长,杨纯同志为民运部部长,述周同志为秘书长。同时还宣布:成立苏浙军区,粟裕同志为司令员,叶飞同志为副司令员。
那时,部队不断作战,积极打击日寇,收复了不少城镇,党的工作也紧紧跟上,先后建立起两个地委,十几个县委。群众工作迅速开展起来,积极抗日,支援部队。但这时我怀孕了,组织上就照顾我留在区党委机关做巡视员,主要到附近地区,了解和帮助那里的党群工作。
其时,大家都知道,作为领导同志的爱人,不能去干预丈夫的公务,有人来谈话或办事时,我都主动回避。述周同志那时,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经常要深入基层,了解情况,晚上赶写报告,处理机关各项事务。好在那时,我怀孕的反应不太厉害,我能自己尽量照顾自己,继续努力工作,不去麻烦他,增加他的思想负担。同时他呢,知道我怀孕了,非常高兴,有一点空儿或晚上休息时,总会非常体贴、温柔地问我:“身体吃得消吗?工作忙不忙?如果反应厉害,就向领导说明,休息休息……。”我俩就这样,常常互相关心着,鼓励着,安慰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困难。
到1945年8月,日本鬼子被迫宣布无条件投降,消息传来,大家兴奋不已,处处表现出胜利的喜悦和振奋的精神。
正在大家热烈庆祝胜利的时刻,国民党的反动头目蒋介石突然提出要和共产党进行和谈,我党为了顾全大局,顾全民族利益,在和谈中达成了第三次国共合作的协议,我党决定退出苏浙地区,交由国民党管理。我们就随部队一起,挥师渡江北上。一路上,大家唱着抗日胜利的歌曲,北上到了山东的临沂市,那里是新四军军部新的驻地。
时隔不久,蒋介石又撕毁了协议,大举进攻华北、华东等地,向我部队发起猛烈进攻。我党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痛下决心,沉重回击来犯的蒋介石反共部队。这时新四军军部改为华东军区司令部,从此,自卫战争就开始了。
我当时到山东临沂后,很快就住进医院,不久,生下了一个小女孩,母女平安。那时医院里病人多,医生少,顾不上告诉我,三天后一定要注意下奶,我是第一胎也不懂母乳喂养的知识,到了第五天,奶水一点儿挤不出来,真是急死了。领导得知后,给我送来几听缴获的美国奶粉,可是小毛头吃不惯,吃了就吐。开始几天,在医院里找人帮忙喂了人奶,可这不是长久之计,领导又帮我在临沂郊区买来一头奶羊,小毛头还是吃一口,吐一口。这时述周也是又急又无奈,我知道他是很喜欢这个小毛头的,孩子长得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瘦小的身体一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他难得有空来看我们,只要一来总是百般安慰、鼓励我,要我安心把身体养好,照顾好孩子。满月后,他把我们出了医院。
这时自卫战争已全面展开,我军节节胜利,给国民党反动军队以极大的震撼。当时,驻徐州一带的郝鹏举部队,原是汪精卫的汉奸部队,日本投降后又投靠国民党,成为蒋介石的杂牌军。此时,面对强大的人民解放军,郝鹏举知道,和英勇善战的解放军作战,他的部队必败无疑。于是他偷偷派人来和华东军区陈毅司令员商谈,准备起义,接受我军领导。
华东军区根据中央《争取中间势力起义》的指示,同意郝鹏举起义。同时,为了争取更多的国民党中间部队举义,当时对郝部的政策是相当宽容的,既允许他们保持原来的建制和原来的职务不变,又同意称该部为“中国民主联军”。郝鹏举自称总司令,率四个师、九个团,其中一个特务团,号称两万人马,开始进驻我山东莒县一带,接受整训、改造。
我军则先在该部队设立一个联络部,由军区秘书长朱克靖同志任部长,下设一个办公室,两个服务性质的处,以便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困难和问题。
后来,郝鹏举表示,在接受改造的过程中,希望我军派一些政工干部到他的部队去,以协助他们进行改造工作。我军领导经过慎重考虑后,决定先派10名政工干部过去,如将来确有需要再慢慢增派。
这时,陈毅司令员,即召见述周同志,要他带领10名政工人员去该部工作,先看看郝部是否有诚意接受改造。因为军区领导都知道,郝鹏举长期在日寇占领区当汉奸,抗日战争胜利后,他又投靠蒋介石,现在看形势对他不利,又来投靠我们,应该警惕他有反动投机的一面。军区领导指示,你们要以公开的共产党员身份去那里工作,必须深入了解情况,小心谨慎应对。有什么困难、情况和问题,可随时反映和汇报。我军对他们起义是有诚意的,昨天我们已通知滨海军区和山东莒县等有关的地、县委,要尽快告知当地的干部群众,郝部进驻的地区,群众要热烈欢迎他们的到来,并以诚相待,便于我们对该部的改造。这样,包括我在内共10个政工干部,就奉命奔赴该部工作去了。
我们去郝部工作前,已得知在该部进驻山东莒县所属的三个区,数十个村庄前,当地干部群众,早已把房屋、庭院、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当部队进村时,群众又热情地送茶、送水,帮我们搬行李,铺床叠被,处处照顾,热情地欢迎我们的到来。这使该部下级官兵感动不已,过去他们从未遇到过那么好的群众关系。
代表华东军区,驻该部的联络部部长朱克靖同志,也处处帮助我们解决生活上的困难。特别在部队的供应方面,给了很多的优惠待遇。每天吃的是大米白面,穿的是崭新的军装,按季节发放鞋袜,按月发放军饷。而我们自己的部队,由于敌人的封锁,大家都是节衣缩食的。
我们开始进入该部时,他们还比较客气,我们是来帮助他们工作的,一般都担任副职,并要求我们以公开的共产党员身份进行工作。如述周同志任该军政治部副主任,有的任师政治部副主任,或团政治处副处长,有的是政治部下属的宣传科科长,组织科科长。我因孩子才两个多月,每顿要喂羊奶,长得又虚弱,就在宣传科内办的“新生周刊”担任一名编辑。
我们初到那里时,大家工作都很积极,认真负责,经常给他们上政治课,给他们讲革命的道理,讲为什么要建立革命的队伍,讲革命军队和人民群众的血肉关系等等。他们听了感到很受教育,触动很大。有些官兵就主动找我们谈心,主动接近我们,反映他们军队内,军阀管理的种种弊端,种种不合理、不公正的管理办法,有的甚至偷偷告诉我们,想到我们的部队里来。
这些情况被郝鹏举和他们的副司令员、参谋长知道后,不仅不表示赞扬,反而多次找述周同志谈话,说我们讲得太过头,太激进了,他们不爱听,很反感等等,不断找我们的岔子,挑毛病,制造事端,我们开始感到他们接受改造是否真有诚意?
不久,他们果然把司令部偷偷搬到另一村子里,开自己的秘密会议去了。他们对我们的政工干部则想出另一种对付办法,就是成立一个军官教导团,把我们的政工干部都集中到教导团去当教官,把我们的活动紧紧限制在教导团这个小圈子内,不让我们去广泛的接触他们的官兵。后来我们才知道,该部队的副司令员,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原来都是国民党的特务。他们部队内很多官兵和国民党、政府内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记得三、四月后,他们忽然提出要扩大部队,要我们帮他们招募新兵。我们地方政府非常认真地帮他们招募了一千名新兵,其中有少数中共党员。这事被他们知道后,有个别党员竟被他们偷偷地活埋处死。我们得知后,感到无比愤慨和痛心!
这些情况,述周同志和其他负责同志,曾多次如实地向华东军区和地方党委反映和汇报。领导指示说:“我们对起义部队,要做到仁至义尽,不到万不得已,你们绝不能主动撤离,一定要坚持工作,决不后退。”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假惺惺的要求,再派10名政工干部去帮助工作。第二批政工干部到达后,深入部队,了解到该部队流传出很多反动的言论和做法。有的官兵恶习未改,大耍流氓作风,对群众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和群众关系搞得很紧张。甚至郝部的领导人背着我们,经常偷偷派人到蒋管区联络,想再作投靠蒋介石的准备。
这期间,我完全理解述周同志,遇到这种特殊的工作环境,内心一定是非常烦恼的。但他还是非常沉得住气,不断的鼓励我们说:“我们一定要坚持工作,坚持正义,对他们的错误言行,我们要公开的、理直气壮的向他们讲清楚,并要求他们改正错误。也要向他们的领导反映,让他们出来纠正错误。我们在这里工作,既不怕苦,也不怕死,就必须为正义而奋斗,这是我们的责任,万一牺牲了,也要死得有价值。”那时,陈毅司令员和其他华东军区领导人,也几次来郝部和他们谈话,希望他们认真接受改造。
而我那时,小毛头老是生病、拉肚子,吐奶发烧,也增加我不少苦恼。他们部队里没有儿科大夫,记得孩子已7个月了,身子还是软软的,连头都抬不起来,虚弱得要命,实在无奈,经领导批准,我才带着孩子,回自己部队医院去治病,但已很难治愈,不久就死在我们部队医院了。我感到无限悲痛,幸而述周同志一面忍痛,一面一再劝导我,安慰我,我才重新振作起来。
大概到6月份,随着国民党反动派向我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郝鹏举等人看到国民党来势汹汹,占领了我们一些城镇,他叛变投蒋的决心更大了。他假惺惺地向陈毅司令员提出,要到前线去打蒋介石。陈司令看穿了他的阴谋,仍对他进行挽救。让他们组织20多位将、校军官参观团,到华东军区驻地——临沂来参观,陈司令亲自接待他们,亲自给他们讲过去3年游击战争时期,我们军队是如何依靠群众,坚持斗争,从而克服种种困难,取得最后胜利的。最后还语重心长地说:“因为我们部队和群众同呼吸,共命运,是为群众谋利益的,所以我们才能由小到大,由弱到强,逐步成为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又说:“现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力量虽然暂时强大,但真理在我们手里,最终,我们一定能战胜他们。”
讲话后,有些有正义感的军官,感到很受教育。但其中有些国民党特务分子,则在郝鹏举面前,百般挑剔,说三道四,说陈毅讲话就是想瓦解我们的部队,绝不可信。这时,郝鹏举看到国民党暂时的胜利,他投蒋的决心不死,再次提出要到前线去。
为了稳住这支部队,陈毅司令员和张云逸副司令员,于6月下旬,又亲自来郝部驻地做郝的工作。又向该部军官开诚布公,晓以大义地详细讲述了当前的形势,指出蒋军必败,我军必胜的前途。希望他们认清形势,识大义,顾大局,坚持走人民的道路,不要被蒋军一时的胜利,貌似强大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又说:“只要你们站在人民一边,我们决不会亏待你们的。如果你们不愿意,一定要走,我们会来者欢迎,去者欢送。”“走的时候,请把我们的政工干部送还给我们就行了。”
到了9月,我们的“两淮”失守以后,郝鹏举利令智昏,与国民党反动派勾结的更加密切,公然派政治部主任刘承去徐州,和蒋介石、薛岳谈判,国民党的特务,也以郝鹏举为老朋友,公然经常往来。到10月底,郝又召开秘密会议。会后他部2师师长张奇,是我党的同情分子,偷偷告诉我们的同志说:“看来郝鹏举投蒋的决心已定,你们要千万注意啊!”
这时,述周同志和朱克靖同志多次分析研究后,一致认为郝鹏举投蒋已迫在眉睫,我们必须提高警惕,准备随时应付突发事变。一面积极向华东军区和滨海军区,地方党委反映和汇报。
到1947年1月下旬,我们知道郝部已作好叛变前的精心策划,就提高了警惕。到26号那天,郝鹏举先把朱克靖同志请去,说有要事商量。朱克靖去后,立即被他们拘捕。同时,他们用一个连包围了联络部,一个连包围了述周的住宅,一个连包围了教导团内我们几个重要的政工干部。到傍晚时,他们开始叛变行动。
说也凑巧,那天天还未黑,述周感到情况有些不正常,就离家跑到朱克靖家去,想再和他研究一下情况。谁知朱克靖同志已被“请走”了。这时,包围述周家的一个连,看见述周跑出来了,这个连也跟着一起偷偷包围到朱克靖家去。他们看见述周走进了家门,他们的连队就连连向朱克靖家扫射,这时,述周一看不妙,赶紧叫他自己的警卫员,把大门紧紧关上,然后和警卫员一起,从堂屋上面的一个小窗口爬出去,翻进外面夹墙小胡同里,急忙朝村外跑去。刚跑到村外,即被村口壕沟里的士兵发现了,就用机关枪向他俩扫射,他俩就在雪地上翻滚,机枪打中了述周的左手臂,他又疼又出血,但仍坚持跑到前面村子的草堆里,一面简单包扎伤口,一面和警卫员观察情况,确定郝部已叛,就疾奔滨海军区司令部报告。司令部的领导已提前知道情况。述周同志包扎伤口后就睡担架,被送往后方医院治疗了。
我那晚上在家等述周回来吃晚饭,谁知等到天黑时,听到外面很多枪声,就急忙请家里另一位警卫员王德礼同志到外面去看看情况。等了一个多小时,警卫员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对我说:“不好了,他们的部队都开跑了,首长可能被他们抓走了。我们不能呆在家里,快些离开应战为好。”我那时已怀孕6个月,不能多走路。于是王德礼同志忙把述周的白马牵出来,让我骑上去,他牵着马走到村口,看到还有些部队在急急忙忙往外跑,我们立即躲在大草堆里,等他们走远了,我们才跑到最近的中共区委会机关的村子里。
天快亮时,区党委突然接到滨海军区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很快要将述周同志送过来,叫我等着,可陪述周同志一起去后方医院。我得知后,真是又惊又喜。不久,我见到被部队担架抬来的述周,他脸色苍白,毫无力气似地躺在担架上,真把我心疼得不得了。很快,他睡着担架,我骑着马,由警卫员和部队护送,翻过沂蒙山很多山头,到了治疗伤病的医院。医生检查后,立即将伤口消毒,擦药包扎,我就在他身旁陪了一夜,看他情况还算好,就是失血太多,身体虚弱,他那时只能笑嘻嘻地安慰我说:“你放心吧,你好好管好你自己要紧!”这样,我在第二天又骑马翻山,被送到部队妇产医院待产。
事后,华东军区领导为我们能跑出敌人的虎口,回到部队来的绝大多数政工干部,曾电告每人立一功。而我们那时都认为,能保住生命就很幸运了,哪里谈得上立功啊!
后来大家得知,郝鹏举很快被我军抓获,枪决了。他的两万人马也全部被我前方部队打垮,大部分被整编,有的被遣返回家,有些重要的特务分子已被处置。我们当时感到这是最大的喜讯了。
许以倩 (军部分会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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