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冬,抗日战争已进入第三个年头。当时的盱眙城内,百业萧条,人民生活困苦。一天,里凡正在家里做饭,突然从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盱眙王店乡的同学朱剑英。她一进门就压低嗓门对我妈说,你不是一直想参加抗日打鬼子吗?我已参加第五战区政治部工作团搞抗日宣传,队伍今晚在古河宿营,你收拾一下赶快来古河找我!说完就离开了。
里凡赶紧把火熄灭,拿上几件衣服就悄悄离开家,向古河方向猛跑。她一路走一路问,身上没有钱,忍着饥渴,整整跑了一天一夜,天快亮才找到队伍。朱剑英赶紧打了热水给她烫脚挑泡。里凡就这样兴高采烈地参加了抗日工作。
那年她刚16岁,工作积极性很高,唱歌跳舞演抗日活报剧,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但有时看到朱剑英神神秘秘地外出,问她去哪里了她也不说。里凡就不高兴了,去问团里的老大哥吴谷泉。里凡不知道吴谷泉当时是工作团地下党的负责人,朱剑英已经参加了共产党。吴谷泉了解到里凡的表现,告诉她工作团是国民党的部队,要真正抗日就要参加民族先锋队,接受共产党的领导。里凡表示愿意参加“民先”,跟着共产党抗日打鬼子!从此她宣传抗日的积极性更高了。里凡在工作团期间,虽说是搞宣传工作,但也常常遇到危险。有一次遇到日本飞机轰炸,她在躲避轰炸时脚一滑掉进水田里,幸亏吴谷泉在后面看到,他一手拉着朱剑英,一手拽住里凡拼命跑,躲过了飞机轰炸。
转眼到了1940年春天,国共合作面临破裂,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有一天吴谷泉通知几个已暴露的“民先”队员,当天晚上跟交通员撤退到新四军游击区,其中有崔祖武、苏伯英、周茵,还有汪雯(里凡参加工作团后改的名字)。据后来成为我公公的吴谷泉告诉我,那天晚上,为了掩护里凡一行撤退,他们安排演出,吸引其他人员的注意力。等工作团的特务发现有人逃走再派人去追,撤退的人早已到了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并且按地下党的安排都改了姓名,让追来的敌人找不到他们。里凡说她不愿意跟大汉奸汪精卫同一个姓,就改叫黎明,参加了民运队的工作。我公公吴谷泉和我婆婆朱剑英后来也借口回家结婚,离开了国民党五战区政治部工作团,到了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参加部队做经济工作。
1940年8月,里凡在合肥六区工作队时入了党,9月又奉令调到苏北盐阜地区,参加开辟苏北抗日根据地的工作。当时,她与另一名女同志张野萍,被安排住在基本群众周孝云家。有一次遇到敌人偷袭,里凡和张野萍都到区里开会了,家里只剩下12岁的周孝云。周孝云赶紧掀开枕头,摸出手枪放篮子里藏好,跑进芦苇丛中,一直躲到敌人离开。里凡和张阿姨当时急出一头汗,直到周孝云安全归来才松了口气。那时盐阜地区群众生活很苦,吃了上顿没下顿,新四军战士也跟群众一样挖盐蒿子充饥。由于营养太差,里凡经常流鼻血。有一次流得太多脸色煞白,驻地群众丁大奶奶叫儿子冒着严寒,去沟塘边挖了几个慈菇回来,煮水给里凡吃,救了她一命。有时遇到敌人突然进村,群众也急忙找便衣给新四军战士披上,尽力掩护他们。妈妈常告诫我,永远不要忘记这些老百姓!
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后,里凡被选调去盐阜区委党校学习,这时她已改名叫里凡。在学习中遇到我父亲曹岚,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结婚了。第二年秋天,我的大哥出生了。大哥出生的时候,正值国民党还乡团血洗根据地,很多干部群众被还乡团杀害或逃走,白色恐怖笼罩着根据地。妈妈本应该按规定带着孩子撤退到山东解放区,但在当地群众苦苦要求下,决定把孩子托付给别人,自己留下来坚持斗争。后来,我大哥得了肺炎,没有药治,那一年正好发大水,等我父亲凫水送来药时,大哥已经死在妈妈的怀里了。
1947年,国内战场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新四军番号取消,改成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和华东野战军。著名的淮海战役开始打响时,妈妈又怀上了我大姐。据妈妈说,那是个大雪天,正在行军路上她临产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到一堵矮墙内侧,垫上被子,挡住大雪,我大姐就这样出生了。后来大家又找来一副担架,抬着妈妈和我大姐回到老乡家休息。满月后,我大姐留在老乡家,妈妈又出去工作了。小时候,每次听到大姐出生的情况,我总以为是妈妈编的故事,也太像故事了。直到我自己做了母亲,才体会到那时干革命多么不容易。像妈妈这样的新四军女战士千千万万,她们为了全中国人民都能过上好日子,舍小家顾大家,为建立新中国贡献自己的一切。妈妈经常跟我说,比比那些牺牲的战友,我们能活到今天,应该很幸运了!
妈妈到晚年曾做过一首诗《小草》,表达自己的精神追求:
植根大地默无华,迎得春归自发芽。
晴沐阳光阴沐雨,朝披珠露晚披霞。
屡遭践踏从无怨,常被剪修亦不诧。
脉脉含情描丽景,愿铺绿毯接天涯。
这就是妈妈参加新四军的故事。我今年也到了古稀之年,爸爸、妈妈和我大姐都已经作古。我想趁我头脑还清楚,把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记下来,留给我们的后代,让他们不忘初心,不忘先烈,为祖国的富强做出自己的贡献!
曹晓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