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青年,新婚3个月,丈夫就战死疆场,留下一个遗腹子。
5年后,她又一次结婚,仅仅两年多,丈夫又牺牲在抗美援朝前线,留下了一个儿子和又一个遗腹子。在漫长、艰难的岁月里,她承受着精神上的巨大伤痛,默默地抚育着三个儿子,坚定地走了过来……
这位刚强不屈的女战士,就是中国科学院计划局的离休老干部吴为真同志。
吴为真是江苏吴江县人。从小家庭困难,住在上海姨妈家,半工半读。在进步思想影响下,15岁参加地下党,18岁就参加了新四军。
1941年,她从皖南到苏北,在工作中,认识了新四军三师参谋长彭雄。
彭雄原是江西永新一个农民子弟,参加过长征,是抢渡金沙江的英雄。在平型关、百团大战等战役中,先后负过4次伤。因为作战勇敢,人都称他“彭猛子”。他对部队要求极严,每周司令部操场上的大会操,他那英武的雄姿,洪亮的嗓音,严明的纪律,往往令人肃然起敬。有时,在路上看到女同志军帽不正,绑腿没打好,他也是不客气地当面纠正。他在工作中铁面无私,不留情面,但平时待人却十分热忱,虽是高级军事指挥员,但没有一点架子,常和下级一起打篮球,在河里游泳。有时和警卫员合影,他也掖着驳壳枪(其实,他有六轮小手枪),在一边随便站着。不认识人看了,因为穿戴一个模样,也分不出谁是首长,谁是警卫员。他还爱好下棋,曾为一个棋子得失和人争得面红耳赤。高兴时,和警卫员扳腕子,赢了笑得和孩子一般。
当时,吴为真在阜东县的生产合作社任党支部书记。一天,县长唐克对她说,彭雄为了纪念军政大检阅活动,要买两个胶卷,叫想法给办一下。过去,吴为真因工作也找彭雄帮过忙,这次,很快便办了。不久,彭雄来附近看作战地形,特地来看过她。以后,通过几次信,就越来越熟了。
1942年12月10日,他们经组织批准结了婚。战争年代,一切很简朴,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宴请,更谈不上什么嫁妆、几大件。师长黄克诚笑嘻嘻地来祝贺说:“新娘子赶来挺累的,放三天假吧!——工作定了没有?在什么地方啊?”彭雄说:“政治部。”
吴为真就这么到了三师政治部。
白天,他们分头上班。伙食上,按规定彭雄吃小灶,吴为真吃大灶。每逢节假日,彭雄总要叫警卫员到集市上买点好菜,与吴为真一起改善一下生活。
那时,彭雄是和黄师长在一起吃小灶。一天,师长发现彭雄没来吃饭,两次派人去请。原来这年春荒严重,除师部和地方政府拨去大批救济粮外,部队每人每天都节省出二两粮救济灾民。彭雄认为自己身体好,不像师长有病,就自动改吃大灶,每天派警卫员去伙房打饭菜。吴为真知道后,怕他孤单,也就回来陪他吃。
晚上,彭雄睡得很迟。过去,他只上过两年私塾,全靠参军后刻苦自学。短期的红军大学,受训,使他养成了学习的好习惯,不论政治、军事、文化……什么书都读。常常一边读一边用红蓝铅笔划着各种各样符号,或做一些批注。工作上也极用心,他有两册很厚的活页本子,上面用钢笔记载了自己参加指挥的所有战斗的详情,足有十来万字,还有他亲自绘的战图。
日常生活里,吴为真很注意保密纪律。彭雄每天经手、批阅的文件很多,她从不接触、过问。彭雄和外人谈工作,她也是避开,不该听的就不听。
傍晚,彭雄常带吴为真去政治部、医务所等处串门、散步。一次,经过村头河边,彭雄忽然指着不远处说:“这个景致很好哟!”吴为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一轮明月倒映水中,微风吹来,月光像细碎的银子,闪闪烁烁……她想不到工农出身的干部,也能喜欢这种情景,不禁欣然地说:“是美!”彭雄问:“你说好在哪儿?”吴为真说:“月影在水里,随着波浪曲曲弯弯地晃动……”彭雄笑着说:“以后,我们可以多出来走走。”
归来,有人说彭雄:“你是一个高级干部,怎么还有闲情带着爱人在外边散步?”彭雄说:“那有什么!”没过几天,他发现说话的人,自己也带着爱人去散步了。
不久,吴为真怀了孕。彭雄想到孩子将要出世,整天乐呵呵的。一天,吴为真忽然提出要打胎,彭雄吃惊地愣住了。吴为真说:“这年头,孩子太累人,行军不便,也耽误工作。”彭雄虽感到惋惜,但看到吴为真发愁的样子,还是痛快地同意了。由于敌后医务条件困难,这件事,吴为真只能自己想法。她先试着跑步,没有效果。又改让彭雄骑马领着,她骑了马夫的马,在后边小跑,先后3次,仍然不行。最后,下了狠心,用奎宁。彭雄问:“奎宁打得下来么?”吴为真说:“只要好,就可以。”彭雄就去医务所要了四颗德国奎宁,回来让吴为真先吃两颗,说怕吃多了伤身体。吴为真说:“吃四颗把握大些。”彭雄就给她倒了水,看她把药吞进肚里。不一会儿,吴为真感到耳鸣得厉害,随着发烧到41℃,3天不能动弹。彭雄吓坏了,几夜没合眼,忙前忙后护理,才逐渐好转。从此,再也不敢试了。
1943年初,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晚上,彭雄在烛光下,看到一份延安发来的电报。
睡觉时,彭雄问吴为真:“你想学习么?”
“怎么不想?”吴为真扭头看着他,“可惜没这个机会。”
“学习很苦哩!”彭雄试探地。
“死都不怕,苦算什么!”吴为真信心很足。
彭雄轻轻地问:“到延安去,行么?”
“到革命圣地,有什么不好?”吴为真脸上露出笑容。
“你吃不了那个苦,”彭雄摇摇头,“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北方尽是大山,比这儿冷得多,成天吃小米,不光学习紧张,还要搞大生产,纺线……”
“你能吃苦,我也能吃!”吴为真摆出不在乎的神气。
彭雄哈哈笑了。
吴为真紧紧追问:“怎么去呢?”
“延安来了电报,”彭雄小声说,“要抽调一批领导干部去培训,准备迎接抗战的胜利。”
吴为真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彭雄停了一会,笑咪咪地问:“作为家属去,行么?”
“那可不成!”吴为真噘起了嘴,“要去,就作为干部去!”
彭雄看着她那倔强的模样,不禁又笑开了。
事后,彭雄去找黄师长,提出要求去延安学习,经师长打电报请示延安,同意了。
1943年2月,彭雄等11名团以上干部在师部集中,吴为真等7名女同志和部分警卫员随行,师部派了一个连武装护送。
这时,日寇春季大扫荡开始,旧黄河两岸封锁很严,无法通过,便向东面海边转移。彭雄指挥部队和装备有飞机、大炮进行围追堵截的2000多敌人,打了几场恶战。敌人反复六次冲锋,一次,我机枪手相继伤亡,眼看敌人冲上来,彭雄夺过机枪,一阵猛烈扫射,打退了敌人。后见形势日益严重,决定改从海路坐船北上。
3月16日晚,彭雄告别仅剩一个排的护送战士,率领干部队登上了有5个帆篷的大帆船,一路顺风,行走很快。吴为真睡在舱里,做梦到了延安,见到了毛主席、朱总司令。彭雄进了党校,她入了抗大,高兴得一下醒来。后半夜3点多钟,途经连云港敌据点附近,风突然停止,船不动了。天明,日寇巡逻艇驶来检查,船老大被迫落下风帆,鬼子刚踏上船板,彭雄大喊一声:“打——!”,顿时,同志们手中的“二十响”驳壳枪一起向敌人开火,敌人猝不及防,仓惶败退。接着,敌人发起进攻,彭雄冒着枪林弹雨,亲自指挥,又一次将敌人打退,但不幸腿部中弹。午后,敌人再次发起冲锋,还击中,彭雄胸部受了重伤。傍晚,敌艇载着死尸和伤兵向连云港逃去。这时,海上起风了,同志们忙起帆继续前进。船行不到半小时,连云港方向又有3条敌汽艇成半圆形追来。吴为真爬到前舱,见彭雄嘴边流血,躺在那里,便忙给他喂水,吃止痛片,又想为他包扎伤口,但缺少纱布,彭雄身体又重,怎么也弄不动,心里急得要命。彭雄看着她,艰难地说:“为真,我不行了,上岸后把我送到一一五师师部,我在罗荣恒首长领导下工作多年……你千万要爱护身体,教育好孩子……”这时,船已近岸,吴为真和警卫员忙将他抬上船板,冒着敌人六挺机枪和几十支步枪的疯狂扫射,涉着齐膝的海水,终于登上了陆地。迎面遇到八路军战士,急速赶往独立团团部。医生连忙抢救,打止血针,吃止痛片,进行包扎……彭雄——这位身经百战的高级将领,终因流血过多,于3月18日凌晨1时许,靠在吴为真肩上,停止了呼吸,年仅29岁。
4天后,吴为真等到达一一五师师部,罗荣恒政委为彭雄等16位同志,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并将他们安葬在赣榆县马鞍山烈士陵园。
延安作家刘白羽、吴伯箫、金肇野、周而复联名发表了《海上的遭遇》,谱写了一曲英雄的赞歌。
7个月后,吴为真在悲痛的心情中,艰难地生下了遗腹子,为了纪念亡夫,名字就叫“小雄”。
由于身体过于虚弱,奶水不够,孩子老哭。黄师长知道后,就将自己身边奶羊下的奶,每天派人送来给孩子喝。吴为真知道师长身体不好,常年有病,还这样关心小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
1945年9月,吴为真随新四军三师从苏北出发向东北进军,历时2个月,行程1500多公里。到东北后,同志们见她年纪还轻,对她的婚姻很关心。但她想起心中的创伤,一直很犹豫。
1947年吴为真在哈尔滨税务局工作时,认识了二纵司令部参谋处作战科长何凌登。这是一位眉清目秀、精明强干的青年,在工作上是得力人才,在球场上也是一员健将。天长日久,两人渐渐产生了感情。
一天,有个熟人听到这消息,奇怪地问吴为真:“你怎么又找个当兵的?不怕死啊?”吴为真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我只想到他人品好,思想好。要说生死,当老百姓也有死的。”
对何凌登,不理解的人就更多了。有些人奇怪地问:“一般人都找没出门子的大姑娘,你年轻轻的怎么偏找结过婚、有孩子的?”何凌登开朗地说:“她是个好同志,我们有共同的喜好、理想,在一起谈得来。”
1948年,经组织批准他们结婚了。军首长刘震半开玩笑地赞许说:“何凌登,你能找上吴为真,可不简单啊!”
婚后一星期,何凌登奉命去前方作战。
东北解放,部队迅速入关。平津战役结束后,吴为真到达天津,欣喜地见到了何凌登。
何凌登小着声,怕惊了她似地说:“为真,差一点又让你当寡妇了。”
原来,天津解放时,何凌登坐着吉普车,路经一座断墙残壁,车子刚过,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整个残壁倒下,差点把他砸死。
何凌登心疼地说:“可不能叫吴为真再当寡妇,那太对不起她了!”
战争年代,不少人都能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但在死神面前,不考虑自己,反而为他人操那么大心,这种高尚品德,使吴为真深深感动了。
1949年5月,何凌登随解放大军南下。行前,为将出生的孩子,起了个名字:“永坚”,表示他和吴为真的爱情,永远坚定不移。
后来,他们一起到了汉口。这时,他们已有两个孩子,小雄虽不是何凌登的亲儿子,但何凌登对他像和自己儿子一样。一天,他们带着孩子去照相馆照相。难得的悠闲生活,勾起了这位福建闽侯青年内心一些感慨,他说:“为真,我们也该过过家庭生活了,可是不知得什么时候呢?”
是啊,结婚以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吴为真一对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何凌登,她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革命者也许永远就是这样生活的。
不久,何凌登随部队调到河南漯河。后来,又到了东北辽阳。
1950年,美帝国主义将侵略战火燃烧到我国边境,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面临着万分危急的形势。
9月15日,周恩来总理亲自组织一个小组,派去朝鲜了解美军情况。何凌登身为三十九军的参谋处长,也参加了这一工作。
由于时间太急,来不及定制出国服装,他们从信托公司匆匆买了几套西装,办妥出国护照,于9月22日,赶到炮火连天的朝鲜。在朝鲜人民军配合下,不分昼夜,前后活动了20天。并冒着敌机狂轰滥炸,到达了最前线,通过亲身体验和考察,了解了美国侵略军和战争的第一手情况。
回来,他们立即驱车去中南海,向周总理作了详细汇报。不久,中央根据从各方面掌握的情况,经过慎重研究,做出了派遣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的决定。
这时,吴为真到了辽阳。
不久,何凌登被派往朝鲜前线。
在何凌登提议下,全家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照片印出后,何凌登在背面工工整整地写了四行字,表达了即将离家出国的心情,交吴为真保存。又要吴为真在同样一张照片背面,写了“合家团圆”四个字,珍惜地带在身边。
他看着吴为真深情地说:“这次去前线,形势是严重的,万一牺牲了……”吴为真心里一阵酸楚,捂住他的嘴说:“别说了……”何凌登怎能不说呢?近些天,他一直在考虑这事,战争是残酷、无情的,尤其这次去朝鲜,美帝像一条疯狂的恶狗,将千百万炮弹、炸弹倾倒在这片燃烧的土地上,谁能保证一定能安全回来呢?今天不说,也许将来永远没机会说了。
“万一我牺牲了,你就再找一个……”他紧紧握住吴为真的手,声音是真挚的。
吴为真眼里涌出了晶莹的热泪。
几天来,何凌登忙着参加军、师级领导干部的会,忙着组织队伍,根本无暇回家。由于过于劳累,患了感冒,又是发烧,又是泻肚,混身无力。吴为真给他吃了药,他仍很难受,彻夜未眠。他对吴为真说,部队就要出发,这事别告诉军首长,一点小病算不了什么。
10月19日上午,何凌登参加了军里召开的向市民告别大会,会场上情绪激昂,热血沸腾。
午后2时,他匆匆回家看望妻儿,对吴为真说:“方才,市领导为军首长饯行,频频举杯祝酒。我因病还没好,勉强应酬,没有多喝。回来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谈了几句,看时间不早,又急忙向军直属队集合地点跑。
吴为真随别的女同志一起去给部队送行。在广场上,看到何凌登佩戴着醒目的值班星官带,大声喊着口令,在忙碌地整顿队列。然后,正步跑到军长吴信泉面前,报告人员已齐,整队完毕。接着,吴信泉讲话,部队向火车站进发。
月台上,涌满了人群。何凌登从一节车厢跑到另一节车厢,检查部队上车情况。当他匆匆从吴为真面前经过时,吴为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轻声地说:“别忘了吃药,祝你早日恢复健康,投入抗美援朝战斗!”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吴为真见他跑到军长面前,打了个立正,报告说:“部队按分配车厢上车完毕,出发时间已到!”军长当即下令开车。
汽笛长鸣,军车开动,吴为真紧紧抱着孩子,噙着热泪,向何凌登挥手告别……
23日下午,三十九军留守处李主任忽然领着东北军区两个战士走来,说接吴为真和孩子到军区去。
吴为真问是什么事,主任说不知道。吴为真想:这事真蹊跷,怎么来得这么突然?是何凌登匆忙调动工作,没空回家接我?还是出了什么事?——前方还没听到开仗,不至于牺牲吧!
她怀着满腹猜疑,想到自己已怀孕,身体不好,沈阳又人生地不熟,决定不带孩子,先一人去问问清楚。
到了沈阳,吴为真被安排住在军区招待所,她心急如焚,坐不住,立不定,一人在屋里徘徊,服务员送来饭菜,也吃不下,整整一夜都没睡。
第二天天亮后有战士来敲门,领她到军区政治部,见到了李秘书长。秘书长请她坐下,倒了茶,不知怎么,竟低头不语,在一旁踱着步。
吴为真想问,又不敢问。后来,实在憋不住,脱口而出说:“李秘书长,请快说吧,何凌登是活着还是牺牲了?”
秘书长停下,望了她一眼,将视线转向远处,心情沉重地说:“本来,军区政治部甘主任想亲自接见你。昨天,因有急事去朝鲜了,委托我来和你谈谈。这次,朝鲜战争非常严峻,过去一般战争,师以上领导干部很少牺牲,——今天,志愿军刚出国,何凌登同志不幸就光荣地为国捐躯……”
吴为真脑子“轰”地一下,只觉天旋地转,心如撕裂,猛然大哭起来。
秘书长等她略为平静,接着说:“大家也都很难过,本来不打算马上告诉你,考虑你也是一个老同志,所以,还是请了你来。领导上对这事很重视,已将遗体运到沈阳北陵,你可以去作最后一次告别。——但组织上有个要求,不要再返回辽阳,以免影响其他家属和军心,希望你能理解。”
吴为真说:“我不回去,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怎么办?”
秘书长说:“组织上可以派人去把他们接来。”
吴为真想到孩子太小,放不下心。考虑再三,只得放弃向遗体告别,先回去。秘书长要她回去后不许哭,她也同意了。
回到辽阳,一下火车,见到来接的同志们,吴为真眼圈发热,心里一酸,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开了。同志们不知出了什么事,忙扶她上车,回到留守处,还没坐下,就纷纷问她何处长在哪儿?现在怎么了?她只是哭,不回答。军人家属对这类事是敏感的,马上猜出了原因,都哭开了。大家一边痛骂美帝,一边安慰吴为真。吴为真看事已瞒不住,只得照实说了,并提到上级怕影响军心,不让对外散布的事。大家表示一定保密,支持亲人在前方杀敌。
不久,吴为真得到组织同意,在同志们陪同下又回到了沈阳。
她驱车来到松柏参天的北陵,心情沉重地走进庄严肃穆的灵堂。当她看到绿叶丛中,何凌登头戴大盖帽,穿着志愿军军服,安详地躺在棺柩里时,不禁泪如雨下,嚎啕大哭。她边哭边将腿跨进棺木,她多么想和他同去啊……
大家好不容易劝阻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了何凌登牺牲的详情:那是10月22日的夜晚,志愿军向南进发。军长吴信泉坐1号指挥车,何凌登坐2号车,何凌登要求和军长换车,因为他来过朝鲜,对地形较熟坐1号车好带路。吴信泉说我是军长就应该坐1号车,两人为此发生争执,后在政委徐斌洲的劝说下,吴信泉才勉强同意换了车。朝鲜到处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没有平坦的大道,夜间行军更困难。到下半夜两点多钟,何凌登乘坐的1号车行驶在一座不算陡的山坡时,本来就暗淡的月亮正好被山头遮住,根本看不清路面在哪儿。急于赶路的参谋长下令“开灯”,何凌登知道朝鲜一再强调要灯火管制,尤其夜间声音大点没关系,不能有灯光,但没等他说出“别开灯”,司机已打开车灯,猛一加速驶上了山坡,但就在亮灯的一瞬间,被空中迎面飞来的美国飞机发现了目标,飞机立即俯冲下来,又是扫射又是投弹,子弹正从何凌登胸前穿进椅背……这位曾四次荣获优秀共产党员、模范干部奖章的国际主义战士,就这样牺牲在朝鲜的土地上,成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牺牲的第一位烈士。
这年,他才35岁。
他的灵柩,被安放在哈尔滨烈士陵园里。
不久,东北局领导人专门接见并安慰了吴为真。
7个月后,吴为真生下了第2个遗腹子——志坚。
一位青年妇女,身边抚养3个孩子,自己还要工作,常常累得筋疲力尽,特别是思念亲人的痛苦,更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一次,永坚放学回家,有点难过地对妈妈说:“刚才,一个解放军叔叔来接班里同学,特别像爸爸,我真想上去抱住,叫他一声‘爸爸’,——后来一想,我爸爸早牺牲了……”吴为真望着才上小学三年级的天真、可爱的儿子,差点落下了泪。
1970年吴为真和小儿子何志坚到哈尔滨烈士陵园为牺牲20周年的何凌登扫墓 (何志坚供图)
星移斗转,三四十个春秋过去了。1989年吴为真70岁高龄时,3个孩子都己长大,成家立业。40来岁的少雄(小雄)在北京可控硅元件厂担任了工程师,由于先天性原因,两眼视野狭窄,看东西不便,小时经常磕磕碰碰。三年困难时,买不到药,病情进一步加重,有时回家,吴为真明明坐在屋里,他就是看不见,还直问:“妈妈上哪儿了?”吴为真见了,真有说不出的心酸。但他总是安慰妈妈说:“毛主席说人是要有点精神的。”吴为真了解儿子在日常工作、生活中有着比常人更多的困难,但他不抱怨,不泄气,他有着父亲身上那种顽强的战斗精神。事实也是如此,少雄没有忘记父辈的遗愿,过去,他在化工学校时,曾为参加救火,奋不顾身,烧掉了眉毛。在另一个厂时,有一次,经过建筑工地,一块水泥板从门框上掉下,他英勇地冲上去双手接住,救了两名女工。老二永坚也像父亲当年一样,工作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在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任副处长。最小的志坚,从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毕业后,在北京六〇八厂任工程师,长期从事有害物质的工作。为此,1987年发了重病,不知人事,10天睁不开眼,经送宣武医院抢救,才度过了危险。——这是一个团结、和睦、可贵的家庭,有一位历经苦难、久经考验的革命的母亲,孩子们都像父辈,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从不叫苦叫累,挑肥拣瘦,计较个人得失。
这个家庭,曾经是不幸的。但是,他们与无数革命者一样,以自己的不幸,赢来了祖国的解放,使亿万人民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使灿烂的鲜花开遍了神州的大地。
钱小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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