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周桂珍,小名叫珍倪,如果还建在,今年已有95岁了。妈妈于2004年去世,我们从小就听她给我们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尤其是她和新四军的一段情缘让我们永生难忘。
妈妈出生在安徽泾县青弋江上游的水口源四甲村,我的外婆名叫汤多倪,她有五个儿女,妈妈在家排行老四。由于家里生活困难,我的大姨、二姨从小就给别人做童养媳。妈妈两岁时,外婆把她送给隔壁下沿村我舅爷爷家当童养媳,我舅爷爷一家对她很好,准备将妈妈许配给她的表哥。可是妈妈长大后不愿意嫁给表哥。为此,她时常跑回娘家,外婆多次送她回去,她都会找理由跑回来。
妈妈小时候患了甲状腺肿大,随着年龄增长,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脖子上就像坠着个大葫芦,走起路来两边摆动。稍作运动便气喘吁吁。外婆看了很心疼,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再也不忍心送她回舅爷爷家了。妈妈十四岁时,我的外公病逝,这给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以后是外婆和舅舅一起支撑着这个家庭,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温饱。 妈妈病已影响她的正常生活,全家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日常生活都难以维持家庭,谁要是得了那种病就只能是认命了。
在妈妈十六岁的那年,有一天,舅舅兴奋无比地跑回家跟外婆说,他打听到妈妈脖子上的"气葫芦"能割掉!外婆不相信,说:别瞎说,这样不是要她的命吗!舅舅告诉外婆,焦石埠王家村有个新四军的医院,他们医疗技术很高,能看好各种病,当地许多老百姓看不好的病在新四军医院看好了,并且他们的服务态度又很好!外婆说:我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可妈妈听说要开刀,吓得大喊道:"我不开刀,我怕,我怕!"外婆和舅舅哄着妈妈:"珍倪,割了就好了,听说一点都不疼。"其实他们心里也没底。
过了几天,舅舅去了礁石埠王家村,同新四军医院联系安排好了手术。妈妈记得:那是1940年的农历八月,桂花已经开了,秋风中夹带着一丝寒凉。外婆安排好家里的事情,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和舅舅一起带着妈妈出发了。虽然焦石埠离我们家只有十五华里的路程,可是妈妈和三寸金莲的外婆一路走一路歇,足足走了四个小时才到焦石埠的新四军医院。医院设在王家村的一所民国学校里面,医院很大,一个负责内务的给他们安排在一个大户人家吃住。这家户主名叫王力荣,家里也住着新四军,第二天就做手术。
妈妈说:外婆和舅舅很担心,她自己也很害怕,三个人前一天夜里都在床上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他们早早起床,妈妈早餐就要禁食了,外婆和舅舅端着碗却吃不下。不一会儿,他们将妈妈交给了两名医护人员,由他们带进手术室。妈妈吓得浑身颤抖,一位医生对妈妈说:"小姑娘,不怕,一点都不疼。"说着把妈妈扶上了手术台躺下,一位医生给妈妈脖子上擦了碘酒消毒,另一位医生在和妈妈谈心,问妈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多大了……过了一会儿,妈妈就感到脖子上有刀在割,又听到剪刀和刀子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妈妈说好像割了好几层皮,再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妈妈的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当妈妈被推出手术室时,上半身的衣服都被血给浸湿了。外婆和舅舅把妈妈的衣服换了下来,给妈妈抬到病床上,外婆拿着妈妈的衣服大声地哭了起来。过一会儿,妈妈醒了,她看看外婆和舅舅,摸摸被纱布包扎的脖子,紧紧地抓住外婆的手也哭了。
妈妈在那里大约住了十几天,她说,新四军对他们可好了,在那里吃喝住,没收一分钱。医护人员对她细心照料,每天给她的刀口消毒换药,安慰她不用着急,很快就会好的。医生还再三嘱咐我妈妈不能吃东西,舅舅心疼我妈妈,偷偷地买了一根油条给她吃了,导致妈妈有不良反应,被医生发现了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要不是医生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十几天后,妈妈的刀口愈合了,舅舅和一位亲戚用担架把妈妈抬回了家。
妈妈住院期间,经常听到新四军在教当地的老百姓唱歌,妈妈听了以后回来也会唱了。记得我们小时候妈妈也给我们唱过,开头几句的歌词是:咱们的老百姓呀,真正是可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耕种忙…...可惜完整的歌词我们没有记下来。
妈妈回到家后,外婆为了报答新四军为我母亲做手术的恩德,叫舅舅把家里养的老母鸡送了几只去给新四军医院的医生,可是舅舅还是挑回来了,说新四军怎么都不肯收这些礼物,让他带回来给我妈妈补补身子,还给妈妈带了一些药回来。
妈妈每次日提起新四军为她做手术的事,总是很激动。她说:"没有新四军给我做手术,也没有我的今天啊!"
妈妈的手术后不到半年,1941年1月,皖南事变爆发了,我外婆的村庄离发生地茂林只有十公里左右,国民党部队很快就进住了外婆的村庄。一天傍晚下着小雨,有十几个新四军伤员被押送到我外婆的堂屋里,外婆他们家堂前的板壁卸下来给伤员当床。晚上,又疼又饿的伤员在不住地呻吟。到了深夜,外婆悄悄爬起,叫起妈妈炒玉米,烧开水,悄悄地送给伤员们吃。外婆用竹筒给每人发了一筒炒玉米,妈妈给他们倒茶。伤员中有位首长说:"老妈妈,好人啊!我们如果能出去,一定要感谢您的大恩呀!"外婆摆了摆手说:"不要讲话了,快快吃了睡觉。"听妈妈说,她们做的事情要是被国民党军官知道了,说不定就要掉脑袋。
这些伤员在外婆家住了有十几天,每天夜里,外婆和妈妈都悄悄起来为他们弄吃的,不是送去炒玉米就是炒蚕豆。在这期间,伤员的伤大多数都养好了。临走前的一天晚上,有位腿受伤的警卫员爬到我外婆家的厢房里,跪在我舅舅前面,拿出本子要舅舅给他留个名,如果能突围出去,一定要登门报答救命之恩。舅舅扶起他说:"你们养好伤就行了,留名就不用了。"说句实话,当时舅舅心里还是很害怕的,也不敢留名。第二天,外婆、舅舅、妈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被押走,他们一歪一瘸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视线中……
妈妈一直牵挂着这些人,总是和我们子女说,这些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突围出去。妈妈于2004年12月去世,可惜的是许多口述我们子女没有完整地记录下来,太遗憾了!母亲一家与新四军的这段情缘,正是军民鱼水情的真实写照!
回忆口述人 王月莲 王君荣 周德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