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员,你死了。
但是你的影子,总在我头脑里转来转去。不打绑腿的你,讲话时的你,吃烟时喷烟的你,骑在马上跑的你,常常出现。但是更时刻使我咬嚼的,却是我们的谈话。
你之所以这样在我心里,并非是我们一向很好。却是因为对你不断的有意见,不断的打通思想,在不同意见交流中,冲激出来的友谊,仿佛更永磨不灭。
教导员!你记得为了二连事务长问题,我和你大闹大吵吗?你记得为了逃亡问题,你的谈话,我对你的意见吗?你征求我的意见,我率直地说:“你很聪明,有办法,但是有一种小资产阶级的锋芒太露,引人反感。”我又说:“你接受意见很好,改正不够。”这是指你不大下连谈谈而说。可是,你并不因此而难过,你是很勇敢地改正了,这在以后对连队的接近上,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你这种虚心精神我是时刻不忘的。
教导员!你对干部的培养是关心的,你记得你死的前一天晚上,凄冷的寒月下,部队集合在旷野上,和我所说的话吗?你谈到一般干部的情况,你也谈到下一代政工人员的培养,你说到几个班长的历史成份,你也说到他们的发展前途。作为一个领导者的你,时刻关心各种人才的发现培育,这也是我时刻不忘的。
教导员!你对平级干部的帮助,是到死不放手的。打响枪前,在出发的路上,你和营长说:“老李啊!咱们两个人是合着一双好腿,大家都是半条命,这次上去,你死了,我回来下决心把一营搞好,我要是死了,你在修养上多锻炼、锻炼呀。”这以后,你上去了,你就再没下来,营长也看不见你了。教导员!你还记得对我说的话吗?——“营长感情是重的,是质朴的,有时也会为了一点小事不开心,你们今后多帮助他。”教导员,你关心的人,今天都在,可是关心人的人,是永远不见了。
惨惨一见,冥冥万年。音容俱在,永世别离。教导员!你是永远不见了。你在我发牢骚时,特别是统计工作、写小结报告怕麻烦时,往往举你过去的例子,说我在走你过去的路。当你死之后,看到你的自传,我就更体会到这些问题了。你说你在入党时,心里早想入党了,但是支部书记和你谈话时,你却说自己不大懂,你自己反省,这是一种“待价而沽”的思想。这种思想不但我过去有过,我想一般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参加了革命,往往对党有这种看法,今天看起来这是幼稚的。当你当了指导员后,也曾把情绪不高、思想混乱的连队,大刀阔斧地整理成主力连,在黄桥战斗,你也曾以一个班而
俘虏顽军一个大队。教导员!你是勇敢的,是党的好干部,更是人民的好战士。在三垛河口,不但打垮了马佑铭,消灭了鬼子,缴获了鬼子的九二重机、曲射炮,你更创造了示范性的战前鼓动工作。教导员!在那次战斗中,我才懂得战前的鼓动工作是打通思想的工作。在水城兴化,你的血洒在西门碉堡下,也正是你领导下的英雄战士朱宝三,首先爬上刘湘图的西城墙。
但是,教导员!你死了。
你不死于八年鬼子的三八枪下,而死在美国造的六架飞机,十五辆坦克配合下的蒋匪军重机枪下。教导员!和你一起死的有经过多年抗战锻炼的许多老练的干部和战士,也有活泼天真的司号员“小绿豆”。教导员,你不过二十六,司号员不过十六、七,你们都很年青,你们都是为了打鬼子而入伍,为人民而战斗,但是,匪首蒋介石却用了大好江山换来的美国武器杀害了你们。
在早晨,在半夜里,在晚上,你们的影子会突如其来的在我面前跳跃,教导员!这是血海深仇,只有用血,才能磨灭呀!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十八日
刘淑(不详~1947),山东乐陵人。十多岁来上海念中学寄籍于亲戚家。1941年不顾家人反对翻窗从二楼跳下参加新四军。1947年10月在山东曹县地区与国民党整十一师作战时牺牲。时任华野一纵四团二连指导员。
柳汀(1920~1947),上海人,中学文化。1939年参加“江抗”,1946年11月在鲁南泥沟与国民党军作战时牺牲。时任华野一纵四团一营教导员。
柳汀牺牲后,刘淑万分悲痛,他一定要为悼念柳汀做些什么,他专门到团政治处借阅了柳汀的档案,写下了感人至深的《悼柳汀》。
悼文首先发表在四团的《工农兵》报上,后纵队的《前锋报》予以转载。
《悼柳汀》是由刘淑和柳汀的战友陆惠林保存下来的,当时陆惠林是四团的总支书记,他保存了刊有这篇悼文的剪报。
刘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