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鬼子投降的消息,象一股电流,迅速地流向城市,村庄、田野,流向受过战火洗礼的四明山。苦战了八年,热望和平的浙东人民,怎不为这消息振奋?人们奔走相告,互相祝贺,欢欣得流下了眼泪,在欢腾中谈论着幸福的明天。但是,正当人们欢庆胜利的时候,天空又出现了战争的阴云: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的帮助下,从陆上、空中、海洋把他的主力运输到全国各个角落,“肃奸’“剿匪”的叫嚣声也随之而起。在那动荡的日子里,电报频传。为了争取和平,民主、团结,党中央发布了“八·二五”时局宣言。这一切意味着局势的变化。但我们绝对想不到,正当我们向敌后日伪据点分路进军,把主力集结在宁波城外,准备攻取这个浙东沿海的大城市时,却传来了“放弃浙东,全军北撤”的命令。
那是一个难忘的早晨。
记得那天吃过早饭,我正在看文件,秘书匆匆地推门进来。
“政委,急电!……”看他脸色阴沉沉的,似乎发生了什么突然的不幸。
我放下手头的文件,迅速地把报夹子打开。电报上面冠着“加急”两个字,发报栏内署着新四军军部首长的名字。我读着电报,每一个字都紧扎住我的心扉。当读到“浙东纵队务须于七天内将全体人员撤离浙江……”我的手情不自禁的抖动起来。的确,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简直使我不敢相信.但这毕竟是事实——电报,军部的命令!
不用怀疑中央的决定,应该相信党中央的决定是正确的,当我把周围情况,当前的局势细细想过以后,我醒悟过来。但是,执行这个命令毕竟是痛苦的,我的思绪又象黄河决口似的奔腾起来。四年前初来浙东时的情景,坚持四明山斗争的艰难岁月,突破姚江,转战三北……,一桩桩难忘的往事又展现在我的眼前。我想起了四年前的一切,想起了曾经和我一起冲锋陷阵现在已经倒下的战友……
何克希司令员看了那份电报,和我一样,从读完电报的第一分钟起便担负了感情重担,我们两个坐在一间小屋子里默默地看着那份电报。我们不是为了北撤的困难而忧虑。应该承认,七天内北撤是会有很大困难的,要准备那么多的船,要组成一支庞大的水上部队。我们更明白,在撤退的遭路上,敌人已布满了障碍,但是这一切对我们革命者,对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四军战士又算得了什么!深信我们的战士会战胜任何困难,深信我们的战士到了紧要关头,当革命需要的时候,他们会毫不吝惜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带领这样的部队,指挥员还愁什么呢?而我们现在痛苦的是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块曾经用我们的血汗灌溉过的土地,离开数年朝夕相处的浙东人民。
我们紧张地执行着军部的命令。七天的时间是短暂的,它不允许有丝毫松懈。我们首先考虑的是安全撤走一部分伤病员,动员一批能走的,并能在上海、杭州找到关系的伤病员,弄到合法的身份后,从陆上撤走。
我们把准备北撤的约一万五千人分成三批,同时在桩山、观海卫、古窑铺登船渡海。我被指定带领纵队机关,一部分地方党委、教导队、四明山自卫队和警卫大队共五千余人。从古窑铺渡海。我们约定三路各自行动,以江苏青浦为中途集结点,在那里会合后,过长江去苏北。
计划拟好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严重问题是:这么多的人要从海上撤走,加上武器,装备,非三百条船不可。可是哪里来这么多的船昵?我们浙东纵队虽有一支海上大队,但他们的船只也少得可怜,最多也只能凑上几十条船,还差二百多条呢,怎么办?新造吧,不成,哪来那末多木料和工人?再说有了船也少船工。最严重的是时间也不允许,七天内是无论怎样造不出那末多船来的,办法只有一个,找现成的船,动员老百姓的船。于是,东至舟山群岛,西至曹娥江,秘密和公开的寻找,动员民船。有篷的,带杆的,大的,小的,只要能下海的船都行。我们感谢浙东父老,他们在我们的紧急关头,又一次伸出了援助之手。
七天,不到七天,我们所需的船只都集中了。浦东地区的武装部队在找船工作中尽了最大的努力。中共中央华中局为了支援我们,还从遥远的胶东、苏北派来了船只。九月三十日,这是我们进行准备工作的最后一天,部队集中了,有关留下坚持斗争的各项工作也作了安排,连一切宣传工作也在保守秘密的情况下准备就绪。现在留下的工作是,准备启碇远航。
这是我们留在浙江的最后一个夜晚。杭州湾里,沿着海岸静静她停泊着待命出发的木船。战士们聚集在沿海城镇,他们照常操练,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部队明天就要北撤。当他们明天听到军部的命令时,将会引起多大的震动……我走回室内,一次又一次地来回踱步。夜很深了,窗外万籁无声,城东的那座宝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秀,壮丽。我象突然发现什么,仿佛今天才懂得浙东有这么美好的土地,那么纯洁美丽的夜晚。
随着晨曦,我们迎来了十月的第一个早晨。按照命令,我们要在今天下午一点从杭州湾渡海撤离.据情报,敌人估计我们北撤路线是北渡杭州湾,跨过沪杭、京沪两线,通过杭嘉湖水网地带渡过长江,他们已派兵准备追击围堵。他们慌慌张张地调集了二十五军和一百军两个军的兵力,安置在沪杭线上对付我们.国民党三战区的陈沛部队已经从宁波、绍兴进到余姚附近。很明显,敌人企图把我们消灭在杭州湾附近,制造第二个“皖南事变”。但是,他们算错了。他们已经迟了,我们已经作了一切准备,有足够力量击溃沿途敢于阻挡我们的敌人,有信心渡江北上。临走前我们接到军部来电:已指派陶勇带领部队在淀山湖附近接应.这对出发前的我们是一个莫大的鼓舞。
一切都是按计划中规定的那样顺利地进行着。部队已分头集中到渡海的码头,北撤的指示已传达到营级干部。下午四点,我准时到达了古窑铺。古窑铺的海边已站满了人,这里有我们的战士,干部,地方工作人员、船工和欢送我们的群众,他们三三两两的围在那里说着、笑着,显然,他们还没有知道北撤的消息,不会了解为什么要上船渡海,也许他们在想的是即将到来的一次海上战斗。他们一见我去立即静了下来,用探求的目光看着我,似乎等待我解答他们这个谜。我从群众中穿过,摸着袋里即将宣布的军部的命令。
部队迅速地排成了整齐的行列。场地上静静的,可以昕到海水拍打船板的声音。我环视四周,看着站在面前整齐的队伍,看着站在战士们身边的数以千计的群众,想到四年前我们渡海南来,那时只有几百人。而现在…….我终于在战士面前宣读了军部的命令。当我读到为了贯彻党中央和平,民主,团结的方针,中央决定将坚持敌后的新四军撤至长江以北,“浙东纵队务须于七天内将全体人员撤离浙江”时,我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了,听到从群众中传来的呜鸣的哭声,我的面前交织着一片激动人心的景象,整齐的队伍,战士按照自己的位置站着,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军人,谁也没有因激动而挪动一步。当我发出了“登船”的命令后,人群喧哗起来了。群众扑向自己的战士,握着战士的手,互相诉说着。。祝你们一路平安!一你们一定要回来!”不能忘了我们,不能忘了四明山!不能忘了三北!”群众激昂地喊着,叫着。“我们一定会回来!”战士们也激动地齐声回答。这声音象响雷,传向天空,传向遥远的东海,传向四明山的每一块土地。
船慢慢地离开海岸。我们挥着手,挥着帽子,站在海岸上的群众,嚷着,叫着,喊声里掺着哭泣声。远了,连声音也听不见了,我才回到舱里。但一会儿我又走上船尾,我拿起望远镜寻找古窑铺,古窑铺海岸的人们还是站着,挥手着。
“等着吧,浙东的人民,我们一定回来!”我从心底里默念着这
句话。
历史是最好的证明人。四年以后,我们终于回来了。浙东纵队的指战员不但回到四明山,而且还和全国人民在一起,沿着社会主义大道迈步前进。
谭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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