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涛声,把我从舱底惊醒,我爬上舱来,只见船头船尾的两桅都落下了帆,只有中间的主桅还张着帆。船老大把着舵,船逆着风,压着浪,扑向前。一轮朝阳从海际升起,金灿灿的光芒喷洒了整个
海面。我们所乘的这条三桅船,已经在海上驶了4天多了。船里共有19位同志,都是从苏北、苏中敌后抗日根据地调往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去工作的青年干部。大部分同志这时候都还在舱里睡着。这是1943年3月16日杭州湾外的早晨。
从后舱爬上来的两位同志,一位是小杨,一位是老徐,他俩都是这条船上的领队人。
“你在这里放监视哨?”小杨笑着向我说。
“监视哨说不上,但提高一点警惕总是好的。”我说:“我们这条船快要进杭州湾了,这一带很容易出事,日本鬼子的巡逻艇是经常在这一带巡逻的。”
“这两天我也很担心。”小杨说:“在苏中出发以前,负责海上交通的同志指定我和老徐在这条船上担任领队的。船上的同志来自各个方面,年龄最大的小齐,也只有23岁,大家都跟我和老徐一样经历很少,没有什么经验……”
“好在明天可以上岸了,但愿今天能够安全过去。”老徐说。
舱下传来了抗战歌声,小畅和老徐随即下去,不让同志们唱。
我仍然在舷边坐着,看着海面。忽然我发现有条船正朝着我们的船后驶来,我连忙叫老大:“看看后面来的是什么船?”
“啊,糟了!”老人喊起来说:“大家都在舱下坐好,不要说话,日本巡逻艇来啦!”
我回到舱底,静静地听着,小一会,果然传来了马达声。我们的船停了。船头响起了皮鞋声……
“上来,快上来!”一个穿长衫的向舱下喝着,他是日本鬼子的翻译。
我跟几位同志一道爬上了舱,看到艄边站着3个日本鬼子,两个端着枪;船头两个伪军也都端着枪。
“女的都到下边去!”鬼子翻译喝着。
13位男同志都在舷边站着。
一个日本鬼子跟翻译说了一些话,翻译随即对我们喝道:“衣服统统解开,自己解开!手不许插进衣袋!”接着,他又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看了看大家已经解开的衣服,然后把我们各人的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没有搜出什么。两个日本鬼子又到各舱去搜了许久,也没有搜出什么。一个日本鬼子带着翻译下到女同志的舱里去……舱里几次发出啪嚓声,听得出他们是在一边搜索,一边摔东西。过了许久,那日本鬼子和翻译爬上来,因为没有搜出什么,他们就到后舱把一个戴礼帽的、据说是我们这条船的主老大押下了巡逻艇。另外两个日本鬼子还叫两个伪军把船上的一条橹和一根撑杆也拿到巡逻艇上。巡逻艇开动了,一直往北。
“日本鬼子走了,我们怎么办?”一位同志说。
“我们赶快开船吧!”另一位同志说。
“不行,不能开船。”小杨说:“应该等那老大回来。”
“等那老大回来,也就是等日本鬼子再来。日本鬼子能让老大一个人回来吗?”
“……”小杨不说话。
那就等着吧,都等着当俘虏吧!”
各舱的同志都爬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同志们都很焦急,忧虑,有的还在一边抹着眼泪。
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感,促使我马上请大家坐近一些,对大家说:
“同志们,现在我们是真正同舟共济了。现在,也是考验我们自已最好的时刻。估计日本鬼子可能会再来,I因此大家应该赶紧做好跟日本鬼子斗争的准备。”
“对,对!”同志们齐声说。
我接着说:“首先,我们要准备好应付日本鬼子盘问的‘口供’,要是‘口供’,准备得不好,会给自己带来很大麻烦的。其次,我们要说服船上的两位老大,在晚上潮水再来,日本鬼子的汽艇还没有来之前,就设法把船向南面靠去,就在南面上岸。只要我们上了南岸,我们就有办法找到浙东根据地了。”
“对,对!”同志们说。
我站了起来,对大家说;“同志们,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儿女。我们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敌后,就是为了抗日的。现在,我们正面临着一场跟日本鬼子的严重斗争,我们一定要经受得住考验呀!我们宁肯不要自己的生命,也决不能丧失作为中华民族儿女的应有气节。我们要高扬民族气节!”
“对呀!”一位同志也站起来说:“谁要是丧失民族气节,丧失民族自尊心,就是不叫他汉奸、叛徒,也是民族败类!”
“好了,没有时问多说了,请人家都下舱去准备吧。”我说。
小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同志们都下舱以后,我仍然在舷边坐着。海面静静的,各舱也静静的。
几个小时过去-r。一位叫小齐的同志不知什么时候挨到我的旁边,轻轻地说:“刚才小端怀疑我的包袱让日本鬼子抄走了,我应当怎么向他解释?”
“你去请小杨、小端到这咀一道谈谈。”我说。
一会儿,小齐请来了小杨和小端,也一起坐下来。我就对小杨、小端谈了关于小齐的一个包袱的事:那是我们这条船开驶以后,小端偷偷地告诉我,他发现小齐的包袱单有一件半新的军衣。我立即找小齐谈话,当时小齐不承认他的包袱里有什么军衣。昨天晚上,我又和小齐谈了一次,小齐坦白地承认了他的包袱的确有一件军衣,并且同意我的意见,立即把军衣丢到海里去了。
“这是多么危险啊!”小杨指着小齐说:“昨天晚上你要是不把军衣丢到海里,今天被日本鬼子搜出来,我们就都要被日本鬼子带走了。”
小端也指着小齐说:“我们出发以前,组织上叮嘱过,凡是呵能会引起敌人怀疑的物件一律不许带走。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咳,这是我的错误。”小齐说:“那件军农是两个月以前一个女同志送给我的。我很喜欢那女同志,可是又觉得在敌后的环境里不能谈恋爱,我就不敢向她表示自己的感情。这次要走了,我实在不愿意离开她,就下决心把她送给我的一件军衣带在身边……”
“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小端说。
“好啦,这件事就谈到这里为止。”我说:“只是我们4人知道,不要告诉船上其他人。因为我们现在的主要精力是准备跟日本鬼子斗争,争取胜利到达浙东。”
小杨、小端和小齐又下舱去了。我仍然坐在舷边。太阳渐渐地下海了,海天开始昏暗。我朝南望着,但望不到岸。
小杨从舱下爬上来对我说:“船老大同意在涨潮的时候撑船向南岸靠去,但船舱被日本鬼子故意弄坏,不能用了,问题严重了。”
突然,船剧晃起来,一阵阵的狂浪卷上舷艄,舱板都是水。船接连不停地颠簸,越来越激烈,舱下发出了惊喊声:“进水啦!一位老大慌忙丢掉撑杆,找来菜刀,砍断了锚缆,船随着潮水漂去,晃荡减缓了。
“糟了,连撑杆也没有了。”老大说。
我拾起他刚才丢下的撑杆送给他说:“用力向南撑!”
“尽量吧,”老大说:“刚才非常危险。要不是把锚缆砍掉,船就翻了。我们对这一带的来潮水性不熟识。”
船漂进了杭州湾。我请小杨下舱去注意稳定大家的情绪,然后又在舷边坐下来,反复考虑着天亮以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及对付的办法。
北极星渐渐地歪斜,变淡,我知道天快要亮了。
我凝视着南面,海天交际处逐渐向我们的船头移来,终于露出了岸,那是南岸!老大用力撑着船,慢慢往南靠去,船在一片涂滩头搁住了。
“浙东到了,同志们,这是我们一大胜利!”我情不自禁地朝着舱下喊。
同志们一个个地爬上舱来,都很兴奋。
我对人家说:“从这里上岸去,大概是余姚或慈溪的北面。按照苏中那边负责海上交通的同志的布置,我们的船不是从这里上岸的,因此我们上岸以后要找到自己的组织,可能会遇到不少困难。大家要记住,不管是谁先找到组织,都要把我们这次遭遇向组织上报告,请组织上赶快派人接应还没有找到组织的同志。
“怎么,我们不一起走?”老徐问我。
“因为我们对这岸上的情况不了解,不能让大家一道走。你和小杨快点把船上的同志分成几个组,每组同志相隔几分钟陆续下船。”我说。
老徐和小杨很快把船上19位同志分成4个组。我又问大家随身带的有多少钱?有4位同志每人身上只有一元钱。我就把苏中《江潮报》社给我的10元路费,分给他们每人各一元;另外我又给两位船老大共5元;我自已还剩一元。随后,我就要一、二、三组同志陆续下船。
我编在第4组,共3位同志,最后下船。同志们一一跟我握手,依次下船。涂滩积着水,同志们淌水往前……
我们一船19人分组走了以后,第3天都安全到达浙东三四五支队余(姚)上(虞)办事处,大家还举行了一次联欢会。
浙东分会 骆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