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春北平军事管制委员会的舒赛 |
2000年初,我国网络上曾流传"新四军美女特工"一说,起因是署名萨苏的人上传了一则《求助--寻人启事:新四军美女特工祝玲瑛》,大意为他因公赴日期间,采访了一名当年侵华的日本老兵船头正治,对方提到在战后的一次老兵聚会中,曾向原指挥官千田熏少尉问起一桩往事:1943年秋,该部(陆军步兵104联队第三中队)在中国湖北省资福寺执行警备任务期间,曾扣留一名有嫌疑的年轻漂亮女人,为何经他盘问后又被放走了?时隔六十余年后,千田少尉才向下属解开了这个谜,他说:"那女子确实是新四军的秘密工作员(特工),很了不起的女性啊,和她谈话以后我送她回去了。""不会是因为她美貌才这样的吧?""当然不是,她让我想起了故乡。连这样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子都来打我们,在中国打仗的前景如何?令人悲从中来。" 如今,千田熏已故,老兵船头赠送给他一本《常德会战》(森金千秋著,日本图书出版社1983),在书中"资福寺警备队"一节,也纪实了这一往事。萨苏的"启事"的最后写道:"根据资料考证,所谓资福寺,在湖北省江陵县境内。事件发生时间为1943年初秋。而祝玲瑛(估计是化名,我无法查到她的资料)的首长是李先念,应该隶属于新四军五师,也许查找她的下落并非特别困难的事情。有请了解新四军的朋友帮助,谢谢!"
"启事"登出的次日,即有网友回复:"推测这名优秀的中国女侦察员,很可能是新四军中被称作'楚天奇女、抗日女杰'的舒赛。她是李先念和陶铸的老部下,当时正在江陵担任公安(社会)局长职务,主持敌工、锄奸等工作,在当地人民中深受热爱。"其后,又有署名"老胡"者,经过"通宵未眠查阅资料"考证之后写道:"几乎可以认定'新四军美女特工'就是舒赛。"
笔者为证此事,曾向萨苏发去几张舒赛1949年后拍摄的照片,他回电说,船工看后认定就是照片中人。近日经友人从日本购得《常德会战》一书,并将书中"资福寺警备队"一节译成中文,内有"小镇的复兴"等五个段落,主要记述千田熏少尉在管理占领区资福寺期间所谓的"政绩",宣扬其"德政"。其中"潜入的美女间谍"一段将近4千字,现摘其要者综合于后:
资福寺东边一公里处有三湖,西边五公里处有长江。物产也丰富,在粮草供应上比以前要好很多,但对于警备队的士兵来说却是每天轮流上岗的无聊日子,连出去买馒头的自由都没有,形同笼中之鸟。因此,士兵们虽然身处风光宝地却无法欣赏,许多人在回国前连长江也未能看到。
已完全与世隔绝的孤岛资福寺的警备队,有一天来了一个绝色女子,让士兵们都惊呆了。
这是一个初秋的日子,从大鼓桥上的岗哨远眺,东边的三湖湖面闪着白光。警备队的联络员郭家顺跑来向千田少尉报告:"镇上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以前从没见过,也没有通行证。似乎在问警备队的事,她想见队长,您看怎么办?"
千田少尉从郭家顺不寻常的态度觉察出这女人肯定是个贵妇人。既然想要见他,就没有不见之理。
"客气地请进来。"
"是。"
稍顷,客人被带来。她二十二、三岁,年龄比千田少尉想的还年轻,相貌也超出想象的美。中国的女性无论结婚与否都穿藏青色绒面旗袍,在大陆的蓝天黄土映衬下有一种纯粹的美丽。她虽然年轻,却不畏惧,说起话来也很有风度。
千田思忖,她与乡下人不相称的华丽装扮,看来是有意为之,可能是新四军或者中国军队的间谍,但他故意装作不知道。
"你好像不是这里的人,你从哪里来,有什么事? 请问姓名?"
"我叫祝玲瑛,二十三岁,是农民。现住郝穴东边的熊家河。我来找亡夫的亲戚,但不知如何寻找,正发愁呢。"
千田少尉问了很多,这女人思路敏捷,巧妙地转换话题,没有露出破绽。她的手很漂亮,说是农妇很难想象,但也有地主家女人的可能。
千田少尉察看了她带的东西,例行公事地盘问,对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稀罕美人,就这样放走的话实在可惜,所以他让士兵送来了汽水。
"大老远的累了吧?喝点吧,晚饭队里会准备的,你慢慢坐。"
"谢谢,给您添麻烦啦。"
为了迎接贵客炊事班做的晚餐果然很"豪华",千田很高兴能与并非艺妓或者交际花的高贵女性共餐,就算是师团长也未必有此机会。
"承蒙盛情款待,我该告辞了。"
"长途跋涉很累了吧,还留您这么久真不好意思,今晚就住在郭先生夫妇家吧,明天回去的时候再见。"
千田请郭家顺收留她一晚,这也是为了监视。
次日,千田拜访郭家,祝玲瑛已经起来了,更加容颜美丽。
"昨天真是谢谢了。"
"您客气了,昨天睡好了吗?"
"托您的福昨晚睡得很好。"她明亮的眼睛证实了这一点。
千田少尉从祝玲瑛的话中感觉到了什么。在旅途中能够熟睡,说明她经常移动。中国正规军基本不动。而没有阵地、在日军和国军之间经常移动的只有新四军,祝玲瑛可能是新四军的间谍。
郭家顺夫妇端来亲手制作的饭菜。饭后,干田少尉才和祝玲瑛第一次握手,柔软的手感令千田少尉感慨良多。而祝玲瑛也感觉到千田明知自己是敌人的间谍,却装着不知道而放过了她。
后来听说祝玲瑛是李先念(现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手下的女社会局局长。
本书作者还写道祝玲瑛以"美貌作武器"冒死前来侦察在短期内取得治安业绩的资福寺实情,其"勇气和智慧令人钦佩"。千田少尉"虽然猜中她的身份,但并不因为嫌疑很大就打算审问她,也没有将她当作新四军的间谍抓起来让自己立功的卑劣想法。由于她没有给警备队带来损害,也不会影响其防务。相比而言,将警备队为了当地百姓而和大家一起努力的形象传到敌方,则更有价值。"
作者的这番解释虽然很牵强,但证实了船工所述的往事。如此,能否断定这个自称二十三岁的"祝玲瑛"就是当年豫鄂边区(党委书记李先念,兼任新四军五师师长)襄南地区江陵县公安局时年不满二十六岁的女局长祝成龙--舒赛呢?
舒赛,又名王藕,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国内媒体上广为宣传的“文革”初第一个贴林彪大字报的人,于1971年5月24日被迫害致死,笔者曾撰写《烈女传奇》记述了她的一生。她1917年生于湖北江陵,原名祝振容,因质疑"望子成龙"的旧习,上小学时自行改名"祝成龙"。1937年抗战爆发,她只身赴武汉考入湖北省救护训练班,后经地下党介绍赴鄂中农村参加革命,又改名"舒赛",翌年入党。其后,她与"特工"相关的经历有:1938年,在襄樊受中共鄂西北特委派遣,到隆中国民党第五战区政治工作队第八中队,秘密向地下党组织传送文件;1939年,在竹沟受河南省委组织部长危拱之派遣,化名祝况到国统区汝南组建剧团,于"七•七"事变两周年期间开展抗日宣传演出活动;1940年,在豫鄂边区京安县和男战友8人前往区党委开会,途经日寇封锁线石板河,她自告奋勇以妇女身份前去侦察,将敌伪引向自己,使战友安全脱险;1941年,任京(山)安(陆)县委锄奸部秘书(兼手枪队指导员)期间,只身化装潜入辛家榨、同兴店等7个敌伪据点内建立内线;同年夏,受县委之命只身徒手潜入被日寇新占领的我区巡检司侦察敌情,被坐探告密而被捕,自称二十岁的"抗日青年",先后关押至安陆、云梦、应城,在狱中受刑不屈(曾使日军辅佐员松尾深为敬佩),后经区党委组织地下党营救出狱,因未暴露真实身份又化名舒守成在云梦敌区开展地下工作(含搜集情报、争取敌伪人员、协助地下工作者、为边区输送短缺物资和进步青年等)。翌年初,在日寇欲杀害她前,再次经区党委营救回边区,在保训班短期学习后,被破格任命为我云梦县抗日民主政府公安局女性副局长;1943年3 月,我军开辟襄南,解放江陵、潜江部分地区,舒赛从云梦调回家乡参与地方政权建设,任县委社会部副部长(后为部长)兼公安局长,组建江陵县公安局和手枪队,又改回原名"祝成龙",人称祝局长,也是边区第一位女公安局长;1944年初日寇大规模扫荡襄南,舒赛因病和伤、病、孕妇等二十余人被隐蔽于白鹭湖中的小岛上,因船只短缺,遇敌情难以转移,舒赛自带警卫员一人潜入日军(扣留我湖区船只的)据点,夺回渔船5只,使岛上人员脱离险境等。
舒赛独闯资福寺一事,笔者只闻传说,未见记载。此外,还有当年她的女交通员黄文英回忆,舒赛曾和她化装成渔妇,潜入江陵湖区的土匪窝去营救被抓的基干民兵队长(黄之夫),此事也未见记载。熟悉舒赛的人都知道她生前从不宣扬自己的事迹,有一个例子,当年她在京安被捕后,边区党委副书记陈少敏曾在《艰苦奋斗的三年》一文中写道:"我们的舒赛同志,在敌人用枪托打着她那脆弱的脑壳的时候,还在高声的喊着‘中国人不当亡国奴!’‘中国人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为中华民族流血牺牲是光荣的!'"并号召大家、特别是女同志要向她学习。舒赛返回边区后,组织上要她在大会上讲"英雄事迹",她百般推辞说:"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不值得称赞和宣扬"。再者,由于舒赛体型纤瘦,1941年被捕时自称20岁,两年多后自称23岁,也合乎情理。由此看来,网友所述"祝玲瑛"即"祝成龙"(舒赛)是可信的。
然而,舒赛敢于只身"不退反进,主动到日军炮楼'拜访'",绝非以"美貌作武器",也不仅是个人的"勇气和智慧",还有客观的政治环境可以保证她此行能够全身而退,这是《常德会战》一书的作者和上述网友所不知情的。现笔者根据史料略述于后,以弥补相关文字的不足。
1943年初我军挺进襄南后,处于东西两肋受敌的不利局面,为促成"西线无战事",襄南工委书记刘真邀请舒赛的父亲祝甘亭(襄南首个"三三制"抗日民主政权--江陵县行政委员会副主席)出面去作西线沙市的伪江陵县保安司令曾尚武的工作。祝与曾有旧交,都是当地参加过武昌起义和攻克荆州城的辛亥革命老人。4月中旬,祝甘亭潜入沙市,说服了曾尚武对我军保持中立,并邀其在皇屯寺与我军负责人密会,共订"元亨"密码,暗中对我协助。曾部共五个大队,约两千余人,配合日军鄂西防区的小川旅团分别驻防于沙市以东的观音垱、岑河口等据点。资福寺属岑河口区,原来日伪并未设防,当我江陵根据地在敌据点周边的三湖地区建立了第三区民主政权后,始分兵驻于资福寺,在我区插入楔子,将三区根据地一分为二,并不断对我区进行骚扰。驻岑河口的伪军大队长杨少卿,是曾尚武的外甥,当曾决定改弦易张暗助我军后,祝甘亭曾陪同我方派驻曾部的联络员周方琳(化名高仰山,后为江陵县公安局秘书)秘密来到岑河口,当面向杨少卿约法三章:1、驻岑河口、资福寺的伪军不能在三湖地区挑起武装冲突;2、日军要你配合扫荡时,要事先给我军提供情报;3、我工作人员通过岑河和资福寺封锁线时,你必须保证安全,一律放行。杨少卿表示"一律照办"(见1985年12月江陵革命历史回忆录第一辑《荆楚烽烟》)。此后,我江陵公安局曾派化装手枪队潜入岑河口据点,击毙叛徒简化轩(国民党少校政训处长)、活捉汉奸简学美,在撤退过程中,杨少卿为了应付日寇,曾令部下朝天放枪(1945年春,杨即率部二百余人向我军投诚)。在以上政治背景下,舒赛为刺探敌情而独闯资福寺,即使出现了意外,还有杨少卿和曾尚武的幕后保护,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常德会战》和日本老兵的记述,从反面证实了这位"楚天奇女,抗日英雄"当年确曾独闯资福寺敌营,给日本侵略军留下了经久难忘的印象。这是一个未见于舒赛史料的真实故事。而后来在一些文字中所称她曾"乔装日酋,直入资福寺敌据点,集合守敌'训话',一举将两个班的敌军全部缴械"的说法,则是民间演义了。
蓟 子